当我的头发长到齐腰那么长的时候,我决定去理发店和它们做一次了断。
理发店的小师傅一边拿着手的剪刀在我长长的头发旁上下比划着,一边问道:“要剪到哪里呢。?”
我从冗长的围布下面抽出手,往脖子和耳朵交界处轻轻一比。
小师傅瞪了瞪不大的眼睛,怀疑地从镜子看着我:“你确定这么短?”然后他把手中的剪刀往腰上一插,双手比出一段很长的距离,再次强调:“要剪掉这么长哦!你在好好想想,一定要确定好,剪掉了想接回来可就麻烦了。”
我想起出门前,朋友也是这般再三劝阻:“再想想?也算是留了好几年的头发了吧。”
头发留了多久,我自然是最清楚的。而在这段长长的时日,经历过什么,错过些什么,它们都无声的陪伴着我。
在着段日子里,它们曾经被烫过了,卷过了,还被三番五次的染上不属于它们自己的颜色。它们在帮我融入学校里那些时尚地出类拔萃的人们时,弯出了漂亮的弧度,拥有了炫目的色彩。我也曾为了美丽,用护发素与精油来维持它们的丝滑光亮;我也曾为了魅力,用香波与喷雾让它们留有芬芳。然后,某一天,当我离开那些光鲜亮丽的圈子,当我把从前用来保养头发的时间用来看书睡觉,头发们却似乎不像我转变的那样快。它们抗议,它们嘶吼,它们胡乱的卷作一团,它们千方百计的打成无法梳理的死结,它们面容憔悴。它们仿佛在指责我的懒惰,指责我的背叛,才将曾经那般精致的关系网朋友圈搞成一团乱麻。后来,我索性将它们拉直染黑,仿佛一切都是最开始的样子。只有发尾干枯的印记像史书一样一笔一划记下过往。那些日子,我忘了,头发没忘。
那段日子里,它们也曾遭遇凶险。在我沦陷入某段拖泥带水、莫名其妙的关系时,它们陪伴着我。当我或因喜悲、或因爱恨看不清对方的眉眼时,它们在我身后无声而清楚的看着并记下了。在我又莫名其妙、拖泥带水地结束这段感情时,我恨我的头发,恨它们终究是无言无语。那是我这几年中唯一的一次下定决心要割去它们去殉一段情。而就在去理发店的那个晚上,当街上寥寥无人,夜风渐起时,我抑制不住的哀痛,蹲在街边默默流泪,头发却格外淡定。它们随着晚风的节奏,轻轻拍打着我的背,抚摸着我的脸,轻轻的安慰着我。那一刻我才幡然醒悟:我绝不能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去葬送那些自己所爱和爱我之物。就这样,我的头发万幸躲过了那次劫难,又在我的后背无声、缓慢、又肆意的生长。有些伤痛,我记得,头发却忘了。
如此一想,当我这般薄情寡义要和陪伴我这么多年的老伙伴一刀了断了,有人出来劝阻是多么正常啊。
就像多年以前,我决定留起它们的那一刻,母亲阻拦我说:“想清楚了,长发要洗,要吹,要打理,很麻烦的!"那时候年纪轻轻,总向往一头飘逸的长发,为了美丽从不怕麻烦,于是就这样坚定的留起了长发,告别了头发在风中吹干,起床照着镜子胡乱刮两下就出门的生活。
然而,几年过去,我依然还很年轻,可头发——我这多年的老伙计却已然苍老了。我知道它们累了,疲惫了。它们从我的脑袋上长出来,我懂它们的思想,它们的愿望。在我曾经迷失自我的时候,它们想要留下,陪我找到方向;在我曾经低落失意的时候,它们想要留下,陪我回到快意的生活。而如今,它们告诉我说它们想要离开,想要休息,想要去过过它们自己的日子。
所以我坚定的对理发的小师傅说——如同多年前决定留起它们的那一刻:“想好了,就这么短。”我甚至还再伸手再耳后一比,让小师傅不必犹豫。得到了我的指令,小师傅也就大展身手,一刀下去,我长长的头发就飘然落地。
巧的是,头发落地呈了一道弯弯的形状,仿佛地板生出的一个大大的微笑。
望着地上的头发,我笑了,小师傅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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