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木是我们村的耕田佬,离异,有一个女儿。瘦高、黝黑、颧骨高高地突出,突出的嘴唇下包着一口黑色的大板牙,初次看到,挺吓人的。
村里人常用他来吓小孩:“不听活,我要去叫桂木了。”孩子就不淘气了。
“还要哭!还哭!你看看桂木来了!”父母指着傍晚从村口拉着牛回家的桂木。小孩抬头一看,果真是桂木,就赶紧收起哭声,躲到家里去了。在露出一条缝隙的窗口看着身着常青色的上衣,劳动裤,穿着解放鞋,牵着牛,肩上搭着一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毛巾,一只裤脚卷到膝盖处,另一只耷落在脚上的桂木慢慢从家门前走过,慢慢走远,孩子的眼晴跟着桂木慢慢远去的身影,直到消失。孩孑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可已经忘记了哭,以及哭泣的原因,而是暗暗庆欣自己机灵,躲了起来,躲过了桂木。
桂木家住在村子深处,只要桂木走过,从村口到村尾,噪杂的村子里一片安静。桂木进了家,是不再出来的,不一会儿傍晚的村子又热闹起来,所有的小孩,好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又神龙活虎起来,该哭的照旧哭,该皮的照旧皮。
桂木的脑子有点不开窍,一直跟着弟弟一家和母亲住一起,好像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平时就喝个酒,放放牛。
平时村里人也不太待见他,只有到了农忙季节,桂木就变成香饽饽了。
村里只有他一个耕地的,到了春夏收割麦子翻田种早稻和夏季收割完早稻翻田种晚稻的季节,桂木就成了村里的大红人了。
“桂木呀,要不要抽根烟,我家的地什么时候去犁?……最好明天早上了!早上四点最好了!犁完我就可以插秧啦!”看到桂木的人都是堆着笑脸跟他打招呼,希望自家的地早一个小时犁完也好,好早点耕种完,时不待人呀!还有,也希望桂木给自家的地犁得仔细一些。
耕田佬在前面犁地,东家要在后面跟犁。
同样是犁地,犁得仔细,跟犁的人会很轻松;犁得不仔细,跟犁人会累得直喘气,不比牛轻松,而且秧也不好插,有些地方没犁到的话,用手指头插下去,硬邦邦的,手指头会很疼。
“吁…,吁…,得得得…,得得得…,驾…,驾…。”
“转弯,转弯,怎么嘎笨,转弯知不知道,转弯。”桂木扯着噪子,红着脖子,身子往后,一手撑着犁和鞭子,一手拉着牛在田里犁地。
“吁…,吁…,得得得…,得得得…,驾…,驾…。”在农田的机耕路上,小孩在有样学样。
“转弯,转弯,怎么嘎笨,转弯知不知道,转弯。”孩子一只手装着拉着牛绳,一只手拿着小木棍,扯着噪子,红着脖子,身子住后学着桂木的样子。
桂木在田里干活,孩子们就不怕了,因为没干完活,桂木是不会从田里起来的,可以放心地玩。
桂木到底有没有给人插队,谁也不知道,但犁得地质量上会有很大差异。他高兴时,会犁得很仔细,东家就有福了,可以轻松很多;不高兴时,就犁得乱七八糟,东家就倒霉了,硬生生会多出许多活。因为如果不把这些活干好,接下来的活会更不好干,插秧也不好插,庄稼就会长不好,所以大家都哄着他,希望他能仔细干活。
过了这两个耕种季,村里最忙的桂木就变成村里最空闲的人了,整天放牛、割草,是村里人用来管教孩子的必用武器,也不必再去哄着他了。
等到后来,村里又多了一个耕田佬,桂木就有了竞争对手。因为桂木脑子不开窍,活也干得时好时差,活一下就少了很多。
再后来,村里有了拖拉机耕田,速度又快犁得又均匀,叫桂木犁地的人就更少了。叫他犁地的,要不就是田在山里头,拖拉机不好进;要不就是一些关系比较好的人家还会叫他犁地。
到后来,我去镇上读书了,关于桂木的事就知道的不多了。
再后来,村里造水库拆迁,大家都没田了,也不用干农活了,就没有人再说过桂木,桂木隐身了似的。
我搜寻记忆,对桂木的记忆还留在那农忙季节,接下来的记忆一片空白,桂木在我的记忆世界里消失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下次回家时,好好问一下老爸,现在的桂木是否安好?想到这时,耳边仿佛又听到桂木犁地的声音:“吁…,吁…,得得得…,得得得…,驾…,驾…。”
那个用牛犁地的年代已经过去,那个耕田佬的职业变成了过去式。
现在的孩子对牛的认识只剩下牛排和牛肉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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