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为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实则活得很是粗糙。泥巴地里打滚儿、卷起裤腿淌河水、上山采野果、下地讨猪菜的童年注定对各种野花是不陌生的,不过彼时无论是什么花,都逃不过小女孩的魔爪。大人们为防止孩子淘气,也是怕花心的虫子飞进孩子的鼻子,总是扯谎:“花是不能摘的,更不能闻了,都是会吃鼻子的,鼻子被吃了你话就讲不清了。”总之后来很多年,我是不看重花的,不过是路边可有可无的生命,还是会吃鼻子的可怕生物,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啥时候对花改观了呢?说来还是要怪自己的虚荣心的。稍大一些,接触了一点外面的世界,可算是知道赏花、种花、插花都是风雅之事,抱着附庸风雅的心思倒也逐渐对这可有可无的生物注意了起来。我是“伪”的比较彻底的呢,说到底我与花心理上还是隔着距离,不觉有赏之必要。然而却转眼在诗词里频频遇到“花”,高中时期爱宋词,只爱“风花雪月”的句子,什么“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又是什么“三分春色,二分尘土,一分流水”、更有“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还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等等,不胜枚举,那时的自己哪里又知道赏花,不过是做作的对着诗词,想来有点可笑。
真正觉得花都有其名,是因为《红楼梦》,红楼里姐姐妹妹是真风雅,第一次知道“海棠”,是因为红楼第一次诗会便是《咏白海棠》,故名“海棠诗社”。宝姐姐说“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林妹妹云“偷来梨蕊三分白,借的梅花一缕魂。”天真的我那时候还不懂艺术都有夸张,只道海棠花应该美艳高贵的不行,更何况还有张爱玲“二恨海棠无香”来佐证。我读了那些个诗词文章,却未曾真的去生活里找那些花。所以13年去南京时,跟着小陈妹子逛玄武湖公园和莫愁湖公园,见了许多花,却都是叫不出名字来的,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看标牌识花,其中最多的竟是“海棠”。白海棠、垂丝海棠、西府海棠、红海棠认了一个遍,说实话真认识了实在有点失望,毕竟在想象中“此花只应天上有”。
当名字和事物对应起来,一切就变得具体了很多。于是,无论是知道名字却不知道模样,还是见了某种花不知道名字,我都试着去将两者对应起来。当诗词和花事在时空里结合起来,一场场花事让我的四季分明了许多,当调动了视觉、触觉、嗅觉沉浸在花事里,那诗词的意境也鲜活了。春天短暂,却是花事最热闹的季节,每每从玉兰开始,紧接着油菜花、李花、桃花、梨花、樱花、海棠花、牡丹、芍药、杜鹃……真真应了“万紫千红总是春”。“莲”的意向简直在中国人心里生了根,那接天莲叶、映日荷花让夏天生动许多,何况还少不了栀子、紫薇、木槿、牵牛、合欢、玉簪等等。荼靡夏末开花,红楼里麝月抽到的签写着“开到荼靡花事了”,这自是暗示人物命运。但是花事却未了,“海棠诗社”不也做了那么多咏菊诗!秋天里除了菊花,还有那“何需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的桂花呢!我一向羞于说自己名字,每每说完,别人都要跟我来一句“梅花香自苦寒来”,同是写梅,“暗香浮动月黄昏”我更喜欢。这冬天里自然该赏梅,但水仙、山茶也该有姓名。我抛弃了那点虚荣,抛弃妄图将花事用作谈资的心态,那些花便真的美了,一点也不另我失望了。
记得王阳明说:“汝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过来,便知此花不在汝心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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