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87岁了,已经过了生日。今年被从养老院接回了妈妈家,所以我们见姥爷的时间变多了。
姥爷是一个很可爱的老头。他不多言语,总是笑呵呵的,面色红润不显老年斑,慈眉善目遮了皱纹,一脸风轻云淡,所以老了的姥爷一点也不丑。他走起路来很稳当,有时还带着小风,是一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好多的精神老头。姥爷不挑食,妈妈端来的饭菜都觉得可口,不过据妈妈观察发现,他最不喜欢吃挂面,但他从来不说。好天气他就坐到家门前的大松树下,晒晒透过树枝缝隙洒下来的阳光,喜鹊、“和平鸽”丢粒小粪到椅背上他也不在意;刮风下雨天就自觉回到床上躺着休息,“老年机”大声读起电话号码数字来他也不关心。姥爷乖得嘞,没不良嗜好,似乎也没兴趣爱好,到了这个年纪,朋友也没了…。他日复一日重复着前一天做过的几件事,时光在他这里慢慢悠悠像缓缓流水的小溪一般不慌不乱。看着姥爷,我总在想,您一定要长命百岁呀,转念又觉得不妥:对于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而言,百岁算是一种美好的祝愿么…。
姥爷是一个特别让人省心的老头。姥姥早逝,到现在,他差不多又活了一个姥姥的寿长,大半辈子都是一个人走,不知道孤独的时候多不多…。我从没听妈妈、舅舅、姨姨说起姥爷对儿女们有什么需要和要求,只要能动弹,他什么都自己做。这样的姥爷身体底子良好,偶染感冒风寒有,大病从来没得过。姥爷让人省心的作风源自儿时的经历,生于乱世,母亲离世时他还在襁褓中,经历过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早早就学会了独立,他已然觉得现在是生活在“蜜罐子”里了。姥爷只对我们提起过一次他幼年和童年的遭遇,眼里噙着泪,说着说着停下来了,是回忆太苦涩了,连讲出来都有点不忍心吧。听的人没再追问,说的人虽然没说完,但好像又说完了:人生的坎哪个熬不过去!
姥爷突然老了。早春那会儿,他还主动跟我们聊天,妈妈也常说饭量能顶两个她,兴致来了还会逗逗我们的娃儿。到了夏天,姥爷有时候就有点呆呆的了,坐一会儿要躺一会儿,话少了觉多了,我们说话的声音似乎离他也越来越远了。我试着跟姥爷聊天:“姥爷,你每天都想什么呢?”他笑着慢悠悠地说:“不想什么,没什么要想的了”。又一天,我鼓起勇气问他:“姥爷,你知道人死后会去哪儿么?”他笑着说:“不知道呀”,我赶紧接上,“书上说人死了会进入轮回,转到下一世…”我没往下说,其实脑海里绕来绕去最想表达的是“…所以,姥爷不要怕不可怕…”。妈妈看出我的心思,在一旁附和:“对,对,是真的”,还搬出一个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转世投胎的笑话,听后姥爷还是笑笑不言语,不知道有没有看穿我们娘俩儿的“小伎俩”。我的知道都是对书里内容的一知半解,姥爷嘴里的不知道又有几分真假。这个秋天刚来,姥爷毫无征兆地病倒了,开始只是咳嗽,还能走路,喂药不见效,后来就呼吸困难住进医院了…。大夫说是老的病,家人都哭了,姥爷似乎也有什么预感,开始睡不好吃不下,即使迷迷糊糊睡着了也呓语不休…。清醒的时候,他努力挣扎着想像正常人一样说话,告诉了妈妈和舅舅存折的密码,那天他突然说要下床走走,脚刚落地没走几步,人就失去意识了…他是无奈地在和老去做最后的斗争吧…。
姥爷的老去像闪电一般降临。一天里意识清醒的时间断断续续,人也像是回到了“襁褓”中…,姥爷的时光不再慢慢悠悠,时间也“慌乱”起来了。看书里说,死是要准备一辈子的事,和生一样重要。有些过程终要亲历,死亡并非终点。了了生死,如如不动…。所以,姥爷,准备好接受死亡要发生的事实了吗,最爱您的我们又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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