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同志每天要做的事情有且仅有一件:巡视校园。摆着高低肩,踩着一深一浅左右失调的步伐往每层教学楼的窗户张望。当然,老师的办公室也绝不会逃脱他的法眼,有时还要去操场角落、男厕等隐蔽地带巡视一遍有没有做坏事的小青年们。如果没有到这间学校入职或入学,你可能会觉得他是某令学生闻风丧胆的训导主任,又或者更像是内分泌失调晚年躁动不甘寂寞的离退休人员来找不知躲在哪的校领导申诉教工宿舍楼上漏水的问题。以上形容绝对贴切,除了他确实是这所学校的校长本人这件事实。
所谓“这种人也可以当校长”系列,也就是如此了。亦或许是我入职年限尚浅,并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奇葩野鸡,但在我长达二十几年的学校体验中,这类在学校的存在感爆表人神共愤的校长我真是头一回遇到,至此就引发了我写这篇文章的初衷。工作以来,身边的朋友总是听到我对我工作的吐槽,但我想他们可能也心存疑惑,毕竟人民教师这个职业简直可以在最安逸的职业中排上前几了,还有什么好抱怨呢。当然了,吐槽工作本来就是人生常态嘛。可我还是给自己加戏地写下这篇文章。当朋友再问起我工作的不快时,我就直接甩出这篇文章,好给那些不懂我的吐槽的人一个全面系统的解释(真的戏很多),也顺便记录一下我进入工作岗位的第一任领导,帮助我在以后衰老虚弱时回忆起来还能暴跳如雷,拼命找到骂他的力气。
这样说来,能让我愤懑地在他看不到的社交媒体上拿出键盘,理清思路骂人,他也算是我文学路上的缪斯了。如若我因此就对生活重拾细致观察的笔触,我一定会尽力想起那些数不胜数的现在被我遗忘的恶心细节,以此警示自己和大家,好好做人,不要做野鸡。
从小学开始,总会遇到几个谢顶大肚邋遢的中年男老师,一律被冠以地中海的名号。由于这位校长也十分符合这样的外貌定位,照惯例就称他为地中海好了。正如文中开头所说,初见他时,十分怀疑他到底是跟这所学校寻仇的,还是校长亲派的狗腿子,直至被证实确实是校长本人。可这对当时的我来说也无关紧要,我只是按要求把入职报道证交给他,然后在开学第一天准时来上班就好了。
可好景未免太短了,第一次遇到工作的艰难就是在开学第一天的下午。地中海在报道之时应允过我的学校教工宿舍,其实是栋危楼,并已经在号召老师们搬出来了。虽说开学还是有些老师暂住于此,但在我上午勘探了分给我的那间房的处境后,充分证实了其危楼的属性,并害怕下楼时会直接踩塌台阶给我的体重留下污名,于是也没了要住在那儿的念头。这时地中海的下属,也就是我的直接领导,某分管年级的副校长让我跟另一位青年女教师在一间闲置办公室暂时过渡,我一瞬间也看到了些许希望。毕竟想着不用当班主任常年留宿于此,对教育事业也充满了燃烧自己的激情。但真正看到房间本身,才真真产生了纵火的欲望。房外墙上赫然挂着的【计生委/总工会/党政办公室】三个名牌,让我对这间有着神圣职能的办公室倍感惶恐。这间身兼数职的办公室处于学校唯二教学楼之一的一楼,虽说住教学楼有些怪异,但好在学生在做数理化实验或是音乐计算机课时才会造访此楼,为我的日后的生活也省去了些许尴尬,但只是些许而已。真正的挑战在于,对于一个大学时只要听到室友说想上厕所这句话,就会想要进行某种受中枢神经系统控制的复杂反射活动的我,在这栋教学楼里没有发现任何疑似洗手间的地方。然而最近的洗手间在距离这栋教学楼露天距离十几米的户外,这直接导致了我在留宿于这间办公室的一个学期的秋冬季的晚上,几乎每天都会披着外套拉开教学楼每天晚上10点后由校长亲自关的铁闸门,在凉风中跑步往返。现在回想起来,还真难以想象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在那间阴冷的办公室里度过了一学期的晚上的时光的。
但其实作为一个科任小老师,无官无职,一般说来不会跟一校之长有什么瓜葛,印象中的学校校长是不会频繁出现在所有场合中的,但地中海同志又是例外。他似乎天生就是学校升旗台上的王者,拥有整个学校所有权的霸主。他可以肆意地在老师上课时走进教室巡视一圈,并随手以寸劲在那些昏昏欲睡的学生脑门上赏一巴掌;亦或是在学生讨论时冲进正在上课的教室,告诫学生不要高谈阔论吵到隔壁班。每周的升旗仪式他从不缺席,总要在升旗台上逡巡几圈;亦或是深入到人民群众中,奋力推搡开底下窃窃私语的学生群,以维持平静和谐的升旗秩序。他勤俭节约,在其每天的巡视中一定随手关掉任何教室里任何他认为不需要开着的灯,包括老师办公室的,以提醒大家节能减排。早中晚必拿着两个中国红饭碗深一脚浅一脚地到食堂打饭,并拥有绝对的掌勺权,旁的老师见了,必然是要退让三分的。若是碰上了体育课提前偷溜来打饭的学生,必以力拔山兮的气势将学生怒轰出食堂,并充分发挥其校长的威严,给同来吃饭的老师们上演好戏,为排解老师们教学的疲累做出了一定贡献。作为一名新入职教师,每逢此情此景,都会由衷地感叹地中海同志的精力旺盛,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的封建老家长的作风,并为自己加班都不情不愿,还对学校伙食住宿条件挑三拣四的颓废作风惭愧不已。
在没有成为班主任之前,我跟地中海还能点头问好。两个月后期中考试分班,直系领导几番软硬兼施的劝说和我哭诉请求的毫无效果,最终当了新班主任。然而此后与地中海也就再无相对友好的眼神交流了。当然我还是一贯的怂态,并不敢在他面前吹胡子瞪眼装横。大概是成为班主任后地中海意识到我这种缺乏封建大家长气势的人不足以维持班级的稳定,被他训话的次数与日俱增,便也不再维持怀着期待的友善了。但让人倍感不解的是,在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刻意回避他的样子之前,他已然先发制人,用身体语言表达了对我工作热情低迷的不满。每每在和我相向走来的五米开外,就会把身子微微一侧,进一步彰显他的高低肩,然后避过脸疾步走过。有一次下楼时正好碰到他上楼,居然硬是逼他站在楼道的窗户旁看了会儿风景,以避免跟我的正面接触。偶尔在查寝时避无可避,也会用烂泥扶不上墙的口吻,操着音调极高的乡音传授我“小王啊,当班主任要严厉一点,多教育树立威信”之类的教育良方。或者在我每迟来一分钟的晚自习教室现场对我的学生谆谆教导“你们不要觉得你们班主任老师年轻就觉得她好欺负”云云,完美地让我在班主任的道路上越走越窄。一开始我对这种情况颇感忧虑,也怀疑是否自己真的如此不受教。然而听办公室的老师说他一贯如此,见人从来都是侧着走,也竟找回了些许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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