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凤凰的命运

母亲一凤凰的命运

文/亦輝

一身绿军装，军帽上的红色五星鲜红夺目，圆圆的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

“妈，你这张相片照得真好看！穿着军装感觉就是不一样。”

母亲抬头望了一眼相片：“可不。当年可有不少人夸过你妈呢。”我俩相视会心一笑。“那会儿，领导来了，让我负责接待、表演。再加上你妈我做事又勤快，个个都喜欢我。当时年纪小嘛，领导们见了面都亲切地‘小鬼、小鬼’地叫，知道我名字的干脆就叫我‘彩凤丫头’。”

我在脑中想象着母亲当年的样子，眼前浮现一个女孩的身影——那是《一个女人的史诗》中的田苏菲。此刻她正欢笑着在台上载歌载舞。一双辫子上上下下的飞扬，就像是一对欢快的蝴蝶在风中翩翩起舞。

“这相片是当年知青下放之前拍的。每个人都拍，表表自己的忠心。” 母亲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拍过这张相片没多久，好象还没等洗出来，我就下放去了。”

“下放？”

“当年上头一声令下：‘知识青年要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同志再教育。’我们那帮子年青人啊，就被一批批地送到农村去了。去了就和当地人一样下地做农活……”

当年，那该是个怎样的场景啊？

一批批青年下乡接受劳动改造。每天迎着朝阳，听着生产队里播放的大喇叭，扛起工具去下田。当初拿笔杆子的双手，抡起了铁锹举起了镰刀。

他们的劳动是有报酬的。不过当年不叫挣钱也不叫拿工资，叫挣工分，挣够了工分才有饭吃。

母亲一凤凰的命运

母亲说，很多下放过去的女孩子，因为不会干农活，或是受不了苦，拿不够工分连饭都吃不饱。当地一些有心的青年就主动接近，帮忙干活。然后、然后那些姑娘中好多人就嫁在当地了。

在当时，哪家有个会干活的好手，自然就能引来金凤凰。

“总得有口饭吃吧。”母亲叹息道。

哦，原来那时候的“婚姻”简单到可以仅仅只是为了吃得上饭？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多贴切的比喻，质朴无华却意思鲜明。就像是收割后的黄土地，赤裸裸的让人一览无余。

“那你呢？”我越发对那个时期母亲的经历感到好奇。

“我？幸好你妈我身板还不错，再加上肯吃苦，我不但和当地人一起做活，还在住的屋子后面开垦了一块荒地，自己种点菜。收成时，就分送一些给人。留下的等到一有假，就给你姥姥、姥爷他们送过去。”

母亲继续说：“当时确实有个村干部，想把我说给他家的儿子当媳妇呢，我没有答应。”

还有这事，我一听两眼都开始放光了，急切地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那家在当地有权有势，家境也富裕，那个人也很有才华。但是你姥爷他们不同意。”

“为什么呀？”我不解地问道。

“嗯，嫌他是农村的。你姥爷他们想让我回城。家里人口多，回城离家近可以帮忙照顾弟妹们……”母亲将手里的衣服摆放好，又拿起第二件。

“那，那后来呢？”我继续追问。

“后来那人发展得很好，做了官，还常常在报纸、宣传栏上发表文章，在当地小有名气。” 母亲手里的活慢了下来。

“说起来，当年他还到我们车间来找过我呢。一来，那些年纪相妨的小姑娘们看着不知道有多羡慕。”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仿似当年那个青春少女——脸上竟带着对爱情的憧憬和迷茫，更有着一丝丝的陶醉。想必，母亲当年也是动过心的吧。

不知为何，再看相中的笑脸，我竟有种莫名的忧伤。

“再后来经人介绍、相亲，就认识了你爸。然后就结婚。然后，我就回城了。”妈低下头又忙活开了。

“如果当初接受了那个人会怎样？”我不甘心地继续问道。

“那是个明白人。会疼人。论过日子，肯定比嫁给你爸强……”

透过母亲缓缓放慢的语气，我终于不再追问下去。之后的事，我也略知一二。

母亲嫁的那个人——我爸，是个退伍复员军人，家在城市，模样清秀，还有那么一点帅气。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个有文化有礼貌的，见面也不怎么说话，最初以为是人比较腼腆、斯文，日子一久才发现其实就是个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的 “木头疙瘩”。母亲一句话概括：“叫不解风情。”

就这样，一个要进城（婚姻），一个要回城，二个人就这么自然的走到了一起。

建立在这种基础上的结合，让母亲的命运与那些留在当地的姑娘有何不同？

如果换成今天，地域，已经不算是什么大问题。城、乡更是可以忽略不计。那么，母亲的生活又会是怎样？

母亲停下手里的活，双眼望向窗外。顺着她的目光，我依稀看到，绿色的原野，一望无际的黄土地，一排排村舍，一只大黄狗……

母亲一凤凰的命运

一只凤凰，飞过村头。

村头坎坷不平的小道尽头，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坐在土坡上，似乎是远望着什么，却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望到。

女人的手里捏着一张纸。许是风大了，又或是女人捏纸的手累了，那纸竟随着风飘了起来，越飘越远。那张纸，是回城的调令……

凤凰，再次出现在田间地头。

一个青年双手高高举着调令，呼喊着“我要回城了！”那个场面是每个知青都日夜翘首期盼的。随着那声冲破天际的呼喊，几年来如研磨般压在心头的积怨一扫而尽，随即带来的是对美好未来的无限憧憬……

母亲静默着一动也不动。

我走过去轻轻揽住母亲：“如果你不和爸结婚，怎么会有我和姐呢？”

“对。”母亲转头微笑，右手轻拍我的手臂。

我仿佛又看到那只凤凰飞了起来，一路向阳而去，挥动的双翼洒下满目金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