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时常不明白，为什么在我这个年岁，耳边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噪音。无论我走到哪里，车流声，谈话声，敲敲打打声，总能遍布四面八方，对我的耳膜具有永恒的穿透力。
常常在午夜被一阵急剧喇叭声惊醒，窗外天还没亮，恰好在此处的路灯把我照得恍惚。楼上阿姨刚下班，冲澡的水流声不绝入耳。
在那样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我回到几年前住的乡村老屋，楼下鸡鸣狗吠，楼上是野猫哭喊。我卧在其中，用棉被捂起耳朵，各种声音还是无孔不入。
最坏的情况是已经天明，外边有爷爷奶奶在谈天说地。我以为自己终于捱过漫漫长夜，思维逐渐清醒，却在摸手机看到时间的刹那跌落谷底。
窗帘的不透光总是给我一种24h如昼的感觉。这种情况在我刚搬到这里的那一夜就发现了，可爸妈满不在意，置换计划只得被无限延期地搁置。
不得不喝咖啡才能保持清醒的白天，都在以最恶毒的方式报复到我的深夜。我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我没有任何改变现状的办法。
我好像走入了一个前有狼后有虎的绝境。
02
楼房临近国道，轿车卡车大巴车的喇叭鸣响。早起上班的爸妈在厨房做早餐，蔬菜爆裂声就像另一个空间的恶魔嘶喊。油烟机先声夺人，好像要把这里的所有都吸进去。
离网课开始还有44分钟，我把耳塞拔下，又重新使劲往里面戳，耳膜颤动。
最近小区绿化施工，挖土机与垃圾车进进出出。凌晨四点、中午一点、下午四点、晚上八点，驾驶室里的大叔仿佛可以24h营业，总在我最渴望睡眠的时刻启动机器。
大铲斗疯狂颤抖，各个零件摩擦，发出年久失修的巨大摩擦声。
哐当哐当——滋——很轻易得盖过网课老师仿佛永远在同一个声调上的说教。在秋日不那么炽烈的正午阳光下，我逃去图书馆。
刚到图书馆的我总是满身疲惫，把畅销书书架寥寥看几眼就去往自习室。窗边角落是我的避难所，埋下头，所有人都会在视野中消失。下午会有阳光温暖投射进来，而我只需要一伸手，便能够到罗马帘的绳索。
只是经常在小憩时，被桌面咚咚咚的打字声吵醒。不用去想，一定是隔壁或者身后的伙伴开始了他的创作。我当然是烦躁得很，迷迷糊糊入梦，梦里都是打鼓声。
但这毕竟比在家好。
逃离了挖土机不分昼夜的轰隆作响，小区楼下大爷洪亮而具有穿透力的嗓音，还有隔壁房间传出的最大音量抖音神曲，无论去往哪里，都不是最坏的选择。
反正我不会留在这里的。
03
在吵闹的环境催化下，这种要离开的心思独占鳌头。
直到那天下午，我把精力从数不清的作业中剥离，和高中好友去玩剧本杀。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剧本杀，换古装拿道具，提着裙边，走上狭窄的楼梯去古风包厢。
复杂的角色都留给npc，我们的任务并不难。主持人和戏精玩家包揽了大多数笑点，我只要负责坐在角落，在合适的时机笑一笑就能蒙混过关。
——对，蒙混过关。
我承认，我答应去这场剧本杀的初衷并不是为了玩乐，也不是那些文艺工作者所说的“去体验剧本里那些角色的人生”，我更向往的，是去了解那些剧本杀从业者的生活。
就像我有个学长为了写小说去接触虚拟恋人，我也想去认识自己圈子外的朋友，去看一眼我曾不屑一顾的人生。
“诶你把我外卖拿上来干嘛？”饰演大小姐的NPC很讶异地看着推门进来的DM。
DM把电子烟一掐：“那我先吃了啊。”
大小姐连忙提起裙子跑过去：“欸欸欸等等我，昨晚五点多睡的，还没吃早饭呢，饿死了。”DM大概是觉得雨天顾客少，索性把店门一锁，上来陪我们玩。
茶杯里沏着可乐，古筝上放了个外卖盒，怎么都奇怪而突兀，却不排斥。古风与现代风碰撞然后融合，不是穿帮而是架空。这样的搭配，在欢乐本的背景下更具有反差萌。
他们太自在了，用生命的色彩随意支配着时间，尽其所乐。而不是像我这样，被时间支配，总是焦虑而抑郁，非要保证每个环节都准确扣在时间的齿轮上才好。
大一拓展朋友圈，大二学各项技能，大三考证，大四考研。我的时间好像总是被那些重要的事分成很多个部分，每个部分都有明确的规定，过了这个期限就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我把人生的高度设的那么高，以至于人间所有乐事，对我来说全是失落。我每爬上一层阶梯，看到的不是晨曦，而是这个阶梯之上无穷无尽的延伸，太过遥远的梦。
我也想像这样偶尔收回灵魂的尖刺，什么都不用想，向后倒就能躺在一片花丛里。
被荆棘划破肩膀也没事，被沿路的蝴蝶蜜蜂侵扰也没事，就让我被时间遗忘，被世界忽略，躺在那里吧，无论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我都不用管。
04
走出那个古风房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和刚刚组局的朋友一起去美食城吃晚饭，逛商场，去游戏厅尬舞，去奶茶店坐着聊天。没有尽兴到快要爆炸的感觉，但这样安静清新的氛围已经足够打动我了。
像是……能听到时光流转的声音。
在奶茶店聊累了，我们便出来吹吹风。熟悉的街道与门户，广告牌上变换的灯光。我们路过新华书店的时候，看见消防栓上蹲着一只花猫。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小县城也不是很差劲。
这里的夜景也很耀眼，街灯繁华如昼。朋友都在，家人可亲。也能时时遇见在秋风中散步，暖黄的灯光下依偎的恋人。他们脸上的神情总让我觉得，或许留在这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儿。
我们一路前行，渴望去更远的地方实现梦想，拼搏奋斗，为的不过也是有那么一天，可以搁置一切，忘却所有烦恼，和心爱的人出来散散步。
漫无目的也好，虚度时光也不赖，总能在某个街角，目光被闪闪发亮的事物吸引，然后甘愿停留。
时间在流转，小狗在转圈。小孩趴在卖栗子的窗口慢慢挑选，而大人们站在旁边等待。广场上有一声声的吆喝，他们贩卖的不是玫瑰与气球，而是烟火气啊。
原来我一直向往的去大城市，并不是想逃离这里，而是逃避这个在梦想的路上踯躅不前，碌碌无为的我自己。
05
上大学以来最常有的感受就是，一直处在人生的边缘。我抓紧地面，努力向圆盘的中心靠拢，涌上头来的却是巨大的眩晕。
我全力以赴，却总够不着我想达到的高度。每当我为了某个目标，为了遵循某个惯例而放弃娱乐，最后却颗粒无收的时候，那种沮丧和悔意便一下子击中我。
我没有办法，只好把不满发泄在周围环境上面。我不得不在奋力奔跑的同时，还得去安抚急躁的心情。
这个地方太吵了，吵到我无法集中精力，无法审视自身，也无法展望未来。目光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焦虑中，变得狭隘起来。
我总以为逃离了这个地方，等待着我的就一定是希望。但其实不是，逃离不了这个急功近利，焦虑急躁的自己，哪里都是一片噪音。
06
挖土机最后一次从楼下辗过，而后就再也没回来。楼下大爷搬离了这个地方，奶奶开始去别处串门。我终于因为开学而快要离开这里，与此同时，他们也离开了。
我想起自己不得不逃往图书馆才能心静下来的那些天，坐在车上闭眼，秋风已经带有舒服的凉意，斑驳树影一丛丛掠过。
行至红灯处停下，阳光便在我眼皮上氤氲出温暖的触觉。
然后我妈回头问我：“今天晚饭想吃什么？”
我眯起眼望着天边那朵云。从几万光年外吹来的风途径那里，然后吹向我，缓慢地，悄悄地。原来时间也会停留，在这个我曾无时无刻不想要逃离的小县城。
首发于公众号：狐火青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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