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经常戴着一张面具,一张能完美地扮演着别人眼中的自己的面具,这张面具对于自己来讲即便很假也仍会戴得心安理得、即便辛苦也仍然戴得心甘情愿;同时我们身上又贴着一个标签,一个未必能准确地表达着真实的自己的标签,但是这个标签却贴得异常牢固让自己无奈。而面具也好、标签也罢,有很多认识就是这样,有一半是幻想、有一半是成见。】
真相不会自己说话,本心不能自己表达,它们只是借助于某种介质尽力去呈现。美好与丑陋有时并不真实,它们只是那种介质在人们内心意愿的幻想中长出的不同花朵。
喜欢或者讨厌一个人、一件事,原来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或这件事的本身,而是因为这个人、这件事表达或呈现的方式。
郑子衿是那种穿着高跟鞋仍然能走得衣袂猎猎生风的女子,一路上大步疾行,仍然因为刚才健身房里发生的事而气呼呼的,虽然她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这个实心的耿直女人,仿佛挨了耳光的人是她自己一般,反倒是年重九在路上笨拙地不停安慰着她。
这种情景在路人眼里看起来就好像是年重九这个“不自量力”的笨男人惹翻了女朋友,又笨手笨脚地哄不好。
郑子衿也真是应景儿,竟然又很突兀地问年重九道:“上次那个女人是谁?”年重九被问得错愕呆立在街上……
郑子衿看着满脸困惑的年重九,噗嗤一笑道:“对不起九哥,我纯粹是刚刚气糊涂了还没回过神来。我其实是想问你前几天带到‘那时花开’茶馆里的那个女人是谁。虽说这些事我不该问,但我就是忍不住想要知道,我有非常必要的理由想知道,但是什么理由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见郑子衿支支吾吾地问起自己的一些私事,年重九却知道她不是一个爱八卦的人,便对郑子衿道:“她是我曾经在大学时的初恋女朋友,后来她移民加拿大后我们就算是劳燕分飞了,都是一些陈年往事了。最近她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我这两年过得不怎么好,她又特意回来一次看下我,也是出自关心。反正我是从不会在她面前卖惨,更不想让她知道我这两年生活里的那些鸡毛鸭血。”
郑子衿仿佛松了口气,道:“对不起九哥,不是我有意要探听你的私事。”
年重九笑她道:“你的语气里可听不出‘对不起’的意思。不过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也知道你问这些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心、而不是探听隐私,要不我也不会讲这些事给你听。”
郑子衿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问道:“杨广原走了吗?或许这又是一个我不该问的问题,我现在已经不该再问起他……”
年重九知道郑子衿和杨广原俩人曾经相爱过,但最终却没修成正果。到而今,郑子衿业已结婚生子,生活安稳而幸福,年重九也便不愿再在她面前提起杨广原的一些事,无论是关于他所受过的那些磨砺、遇见的困难、还是对他将来的一些计划与安排,只是随口地“嗯”了一声。
郑子衿长叹一口气道:“哎……有些事可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没有结果的,有些人可能也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与自己离散,或者是因为早已注定好了有另外一个跟自己灵魂对等的人在等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九哥,你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合适的人相爱?”
年重九道:“有想过,但可能我心里还没准备好吧。你们这几个要好一点的朋友都了解我的情况,我也不瞒你说,离婚比失恋给人的打击更大,那种打击是全方位的,除了生活状态的改变、环境舆论的压力等等这些之外,在自己内心感情上更是会留下一些后遗症,比如说自己对另一个人的信任、感情的安全感这些。”
年重九道:“这不是我矫情,如果再找一个人,我需要她给到我的感情是什么样呢?而现在的我又能给她什么样的感情呢?这两者对比一下就知道对她不公平。”
郑子衿道:“九哥,我在工作上跟了你两年,我了解你,你是一个有能力的领导,工作上你总是能够掌控全局,不出一点纰漏,各项工作的前期准备和中间开展的进度、走势你都会安排地井井有条、按部就班。但是生活不一样,生活是一种遇见,不是单靠一个人就能够做出完美的策划和准备的。”
郑子衿又斟酌着说道:“而且,感情世界里的大多数恐惧一半出自幻想、一半出自成见,都是自己把那些因为往事而产生出的偏执或成见进一步放大而幻想出来的。”
郑子衿看看手表,指着前面的一栋高楼道:“就到了九哥,我们先上去坐一坐,喝杯茶。”
俩人乘坐电梯上楼,来到一家叫作“时光味道”的餐厅。这个餐厅的名字让人颇有感觉,餐厅入口处挂着的一块木牌,木牌上面刻着几句文案,写道:“时光是一道由生活大师烹调的限量款佳肴,味道由自己随心定制,请务必珍惜并与身边人共享。”下面又刻有一行小字:请将手机关机并交与餐厅前台保管。
这个餐厅的主人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也当然,吃饭就应该要有吃饭的样子。年重九想起了王阳明的那首修行诗,也想起了以前跟孟还珠一起吃饭时她手机不离手的那种心不在焉的状态,心中对餐厅主人的好感油然而生。
俩人一进到餐厅里,年重九便即刻感到一种沦陷感。这个餐厅布置在这层楼的露台花园上,仿佛是独立的另一片天地,餐厅因地制宜布置得尤为自然雅致,悠闲静谧的感觉能在一瞬间把人包围。
整个餐厅看不出有多大,每一个餐桌都占据着独立的一片景致,同时又有着开阔的远眺视野与整个城市连通。
年重九挑了个位置坐下,翻看着餐桌旁书架上的杂志。郑子衿要了一壶绿茶,看着年重九笑道:“九哥,你真会挑位置。”
年重九放下杂志,问道:“这是你表姐的餐厅?可知她是一个感性而有情怀的人。不过既然入店时要求客人交出手机、放下琐事,要求客人把时光给到身边人、多些互相的交流和陪伴,那干嘛又在餐桌旁放一堆杂志呢?”
“哈哈……九哥,就你的心思细,但是,你难道就没发现只有这个桌上有杂志架吗?”郑子衿道:“因为这是我表姐她自己经常坐的位子。”
年重九笑道:“哦!看来你表姐要么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要么是看不得周围附近的人卿卿我我秀恩爱,所以干脆读杂志。”
郑子衿道:“等下你可别乱开玩笑,她现在对这种玩笑特别地介意。她刚从外地回来,开了这个餐厅,没事时就经常坐在这里喝茶看书,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自我的调整。”
郑子衿又补充了一句道:“其实我感觉你俩倒是有很多相似。”
年重九道:“我又不认识她,跟她开哪门子玩笑?”
年重九端起茶杯,看到茶的汤色黄绿澄亮,有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问道:“这是什么茶?色味很好。”
“你们北方的味道,表姐说这是产自最北方的一种绿茶。”郑子衿道:“真是说者有心,听者无意。对了,刚才怎么了?是不是阿伟动手冒犯你了?”
年重九摆摆手道:“不是,你错怪那个阿伟了,他若对我动手我会隐忍?我都快要不记得今天曾遇见过阿伟这样一个人了。你那个地方呀,真是什么人都有!可能我已经不太适合去那种荷尔蒙到处飞的年轻人场所了。”
郑子衿道:“这是什么话?健身运动又不只是年轻人的事,爱运动是人们出于内心的素养、心态的积极、以及对生活的热爱,不分年龄和性别。”
郑子衿又急切地道:“以前你在工作上照应着我,没让我受过半点的委屈,现在我又岂能让你在我的地方受这种委屈?刚才到底是谁冒犯你了?我气还没消呢!”
年重九笑道:“是一个女的,感觉上人应该不错,只是不知道为啥突然发作打了我一耳光,我估计是误会了。”
年重九又劝郑子衿道:“算了,你若硬是要计较这件事,岂不成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小心眼、跟一个女人过不去?不过至于阿伟,你确实也得说说他,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子却对女顾客动手动脚的,不改改这副德行的话,那真是可惜了一副好身板。”
郑子衿想了一会道:“你所说的那个女顾客应该是他女朋友,也经常过来玩的。不过她是挺害羞的一个女孩儿,并不是暴脾气,也没道理对你动手。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年重九失笑道:“哦……原来是有幻想在作祟,所以眼中看到的未必是真实。这么说来,要么是我太老套,不懂现在的年轻人秀恩爱已经不分场合了;要么是我内心不纯洁,见到有些事容易想歪。不过那个周南桃估计跟我一样也误会他们俩了,她才是火辣脾气,给你打电话时语气里满满的杀气。后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惹到了她,吃了她一记耳光,算了,事情过去了,我不想再谈此事了。”
郑子衿惊讶道:“我表姐?你怎么惹她了?是她打的你?”
仿佛硬生生地吃了很大的一惊、仿佛这一惊又被卡在喉咙里,年重九睁圆了眼、张圆了嘴,问道:“什么?那个周南桃是你表姐?那这个餐厅就是她的?你还说过她等下也要过来一起吃饭?”
年重九差点跳起来,道:“这可真是路窄了……我只是上午刚见过她一面,怎么会去惹她?开始她是仗义帮我一起教育阿伟的,后来她向我自我介绍时我误听了她的名字,后来才明白是‘桃’字。你这个麻辣表姐还真像成熟的水蜜桃一样艳丽,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说她像水蜜桃——like a beach,也没过分吧。”
“那不至于……”郑子衿不解地问:“你说什么beach?”
年重九向郑子衿解释道:“桃子的英文呀,b-e-a-c-h。”
“b-e-a-c-h是海滩,桃子是peach,p-e-a-c-h!九哥你英文真是不咋地,偏偏还不藏拙。”郑子衿又突然脸红道:“九哥,我明白表姐为啥发火了,你说的那个英文有个同音词,是骂人的。”
年重九反应过来,懊悔道:“那我这真是自找的了。近期我在办理公司的一笔外贸业务,跟我们合作的外贸公司里有几个人在跟我们谈话时总是时不时嘴里蹦几个英文词出来——大家都是中国人,好像汉语已经不足以表达他们的意思和想法一样,真是好笑!”
年重九喝口茶道:“我偶尔学着他们那样跟他们谈话,也纯粹是心中暗暗取笑他们而已。而刚才跟你表姐说话却纯粹是有些恭维话太肉麻、不好明白地说出口,就借用几个英语单词表达一下意思,却在她面前出这种丑……等下我得好好向她道歉。”
郑子衿道:“有机会我帮你解释解释吧。其实我表姐的性格是很开明温柔的,她只是爱憎分明,性格像你们北方人一样很直爽。”
年重九尴尬地笑道:“确实很分明、很直爽,从不憋着。”
郑子衿调皮地眨着眼笑道:“是的,对朋友像春风抚杨柳一样和煦温暖,对敌人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冷酷。”
年重九笑道:“有时候是春风、有时候是秋风,难道你表姐像空调一样自带变频功能?——有双风对流,冷暖变换;带两重风骨,喜怒无常……”
郑子衿往前递一个眼色,道:“九哥,认真严肃点……”
年重九顺着郑子衿的眼神看过去,但见周南桃如携春风、款款而来,先前的运动装已换为一袭粉色长裙,那种美丽恍若桃花盛开,长又直的秀发在中间随意一扎,蓬松而一丝不乱地垂在胸前,仿佛某种喜欢轻松随和但又一丝不苟的性格。
周南桃远远看了郑子衿一眼,径直走过来坐到年重九对面,秋水一片清澈、双眸两点漆黑,一双干净到极点的眼睛不带任何表情地盯着年重九。
仿佛又是一记耳光,年重九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很不自然的一种气氛肉眼可见地弥漫开来。如同蹩脚的学生遇见严厉查问功课的老师,年重九内心发虚,讷讷地说:“不好意思,上午……”
周南桃用一种强烈得掩饰不住的宠溺眼神看着郑子衿,道:“既然你是子衿的朋友,便不必解释了。你还好吧?”
不必解释了?她说得倒是轻巧……年重九装模作样地抚着脸,提醒着她曾经甩过一记耳光,道:“挺好,脆响脆响的。”
周南桃微微一笑,眼睛便弯了下来,只在这一瞬间,年重九突然觉得甜美温柔才更像是她寻常的样子。
郑子衿道:“让你们以那种方式相识是我的错,好在来日方长,大家互相之间可以慢慢了解。”
见俩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郑子衿拿过菜单道:“今天中午我请客——九哥你尝尝这里的特色菜,你会更爱这个地方。”
年重九道:“还是我来请吧,初次见面便先有冒犯,还是要有所交代的,再说,一起吃饭怎么好让女士买单?”
郑子衿看着菜单笑道:“哎呀!九哥,收收你那老派的绅士作风吧。”
周南桃也不虚客套,看着郑子衿翻菜单,眼里的宠爱满满得流动着像要溢出来,嘴角含着温暖的笑,对年重九说道:“别管她,让她来安排。”
郑子衿写好菜单交给服务员,对周南桃道:“表姐,上次你的那批红酒不错,九哥也尝过的,今天再开一支尝尝吧?”
周南桃眼睛如一弯清丽明亮的新月,笑着对服务员点点头,道:“你喜欢便常来,最近也老不见你,挺忙的吧?”
郑子衿道:“是挺忙的,有时候照应不过来,对员工也疏于管教,搞得有些员工懒散生事。”
周南桃道:“我近期也没事,会经常过去做一下瑜伽,要不要我帮你照应一下?”
郑子衿眨着眼睛笑道:“我哪里敢要你帮我照应?——这位就是我最敬重的九哥,今天让他受了委屈都是因为我招呼不周,表姐你要是有心帮我就帮我带着九哥一起运动吧,有些运动的常识也教教他。”
周南桃看着年重九点了点头,道:“好呀,我逢周一、三、五会去运动、锻炼下身体,周日也会,我们就算是互相监督吧。”
年重九点点头答应着,三人一边吃饭一边天南地北地聊天,慢慢地年重九与周南桃便互相熟悉了起来。就像郑子衿所说,他们俩人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在性格上俩人都是外冷内热的类型,让彼此熟悉以后的相处极为自然舒服。
同样外表坚硬冰冷如披铠甲、内心柔软充满温暖的两个人宛如同样的两朵向阳花,很容易敏感地感受到对方内心的温度,并被强烈地吸引。
年重九时不时地看向周南桃,没有错过她任何一个面部表情的变化。周南桃自己吃得很少,一直眼神柔和、嘴角含笑地看着郑子衿埋头吃东西。
如同相信自己的观察力一样,年重九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具备很强的爱的能力,内心的温柔能融化冰雪。
年重九在傍晚时分接到乐乐,他看着一直未曾摘下墨镜的孟还珠一路车屁绝尘而去,不禁心中尘土飞扬,而慢慢地待到尘埃落定了以后,年重九又觉得人的感情可能会飘忽不定,而内心的温度却让人切实感受得到,但撇开了这点温度,爱与恨还剩下什么?
仿佛已经并不真实、又仿佛蒙尘一般,自己的爱与恨已经只是某种幻想和成见所形成的、没有消散且无法自拔的心瘾。
奈何当初,竟会一见钟情?不如以后,最好一见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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