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姥姥从卧室爬到客厅，问我：你妈回来了吗？

        我大声的回答她：上班去了，还得一个小时才能回来。

        姥姥没有听清楚我说了什么，自顾自的说：咋还不回的了，我麻烦的睡不着。

        我再次大声的告诉她，并且用上了肢体语言，一边比划一边说：还得一个小时。

        姥姥还是没有听清楚也没看懂我在说什么，但她看到了客厅里并没有她的女儿。所以她调转了方向，重新爬回卧室，一边爬一边呢喃：咋还不回的了。

        这是今晚的第三回，同样的场景在我回家的这一周时间里每天都会上演。 姥姥今年八十出头，但因为年轻时生活的重担太过于残忍，让姥姥早早弯下了腰，现在只能在儿女的全力掺扶下才能勉强走动。自己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缓慢且沉重的爬行。 可能因为这一生的苦命生活，导致姥姥胆小害怕，不敢在不太熟悉的人面前有任何她认为不合适的举动，包括吃饭时不敢往前坐，碗里的吃完了不敢再夹菜，窗外有人路过时不敢吃零食，等等一系列行为。甚至除了自己的几个儿女，在孙辈面前也畏畏缩缩，不愿意接受我们的帮助。

        妈妈说：姥姥这是没出息。 

        记忆深处的姥姥不是这样，只记得那会每次去到姥姥家都很高兴，因为姥爷会给买好吃好玩的，姥姥会第一时间端出所有家里能拿出来的所有好吃好玩的。尽管屋子狭小，北方的炕连着灶，姥姥早上起来生火做饭时也要尽量压低声音，让我在一尺之隔的炕上能睡个懒觉。、只要我一翻身爬起，姥姥马上就会开始行动。在我接过姥爷递过的毛巾简单擦洗一下之后，不出被窝，一碗热腾腾的方便面就端到面前。觉得尽管姥姥个子不高，但很厉害，可以做很出很多好吃的。 许是那会太小，从来没有想过姥姥姥爷给我买吃喝玩耍的那几十块钱，是他们拖着沉重的身体辛苦种田多长时间才能赚取收成。 自己只会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的要求，索取。而他们永远只会笑着满口答应。

        舅舅说：你姥姥就看好你。

        初中的某一年，姥爷走了。我们匆匆回到姥爷家，妈妈和姨舅们很伤心，扶这棺木哭了好久好久。我没有哭，心里也挺难受，但没有哭出来。

        姥姥也没哭，一直呆呆的坐着，嘴里喃喃自语：欺负我一辈子的人就这么走了，往后该怎么活呢？

        从上高中开始就很少再去姥姥家了。 上次回去好像还是我开始工作的第一年放假回家，和姨哥一起提着蛋糕牛奶去了姥姥家。 摆出了一个自信的微笑跟姥姥说：您身体没啥毛病哇，看这气色还不错。 姥姥一直笑，很高兴。

        姥姥从小没读过书，不知道我这大学毕业之后应该是什么样，只是听村里人闲聊时说大学生很厉害。所以她看到我大学毕业后很开心。 临走我和姨哥一人拿出一百块，放在了姥姥面前，说：您想吃点啥自己再去买点，完了有空我们再来看你。

        姨哥接电话先出去了，姥姥从窗户玻璃看到姨哥渐渐走远，舅舅他们也没有到这屋的打算。突然挪动身躯，迅速伸手从厚厚的衣服夹层里拿出一沓包裹很严实的卫生纸。并且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塞到了我的口袋里。

        我赶忙掏出，因为我知道里面是什么，我说：姥姥我都工作了，自己能赚钱了，你不用再给我了。

        姥姥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紧张的看着窗外，看到没有人注意到屋子里的我们，她跟我说：快装起来，别让人看到了。

        后来我跟妈妈说，姥姥给我塞了五百块，用卫生纸包着了。妈妈说给你你就拿着哇，你姥姥虽然没文化，但也知道现在的大学生不像以前那样容易了。

        爸爸说：你姥姥是个明白人。

        如今大学毕业已经好几年，一直在外地工作，跟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也只是偶尔会提及姥姥，听说她这几年身体不太好了，妈妈和姨舅们已经商量好，每个人轮流照顾姥姥的生活起居。

        这次回来刚好姥姥到了我家。进门看到姥姥在炕上坐着，几年没见倒还是第一眼认出了我，对我说：回来了！

        我第一次没听清，姥姥的口齿已经不清晰。 我和家人一起聊天，闲聊中有谈到我还没有对象。 再接下来的几天中，每次家里有人到访，姥姥都会用含糊不清的话语问一句：有没有合适的姑娘跟我外甥相相。

        姐姐说：咱姥姥一点也不糊涂。

        妈妈回来了，我说：姥姥找你了！

        妈妈一边说：每天都这样。

        一边赶紧换上拖鞋走进卧室。 姥姥急忙跟妈妈说：你咋才回了。咋不能早回了。这是这几年，那几年有狼来了咋办呀。

        嘟嘟囔囔，反反复复。

        妈妈其实也听不太清，并且因为辛苦一天，又是刚刚进门，本来心情也不是很愉快，所以和姥姥说话的语气也不太好。 姥姥继续嘟嘟囔囔的说着，妈妈在旁边大声的喊。

        喊着喊着，娘俩都笑了。 姥姥说：你不在我睡不着。 妈妈说：我回来了，这会睡哇。要不要喝点水？要不要吃点东西？要不要上厕所？ 姥姥说：啥也不用，我睡呀。

        妈妈从卧室出来，一边脱下外套一边说：老小孩老小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