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像我这么敏感的身体禀赋,不知道为什么?行走在冬日的深处,某一天某一个时刻,突如其来的,全身阵阵颤抖,寒意猝不及防地从身体的深处弥漫全身,把一向耐寒的我直接裹入了凛冬的环抱,那种感觉如同发烧,那种感觉如同疟疾,我知道我已经到达了北方生活的临界点,是时候了!温暖美丽的南方在召唤我的归去。
一个人必须忠实于他的身体,和身体和解。没有错,身体往往才是最诚实的。人的很多重大决定,都是在身体抵达临界点的时候,无意识地做出来的。这个终究毁败化灰的身体,它有一个不容抹煞和遮蔽的意志。我的肠胃记忆是属于南方的,那是携带终身的乡愁记忆。北方人的味蕾如同大鼓,要厚厚实实敲击才能出来声音,而南方人的味蕾则是轻巧的小戏,撩拨之间,都是风韵。记忆中的那些家乡的一蔬一饭、一啄一饮,在被岁月发酵后往往形成经久回味的芳馥,于只身远游的路上,时时诱发“不如归去”的念头。我的环境适应性的本底是属于南方的,它是那么熟悉那种亚热带的四季如春、和风细雨、椰风海韵。塞外黄沙弥天扬起、寒凝大地之时,南方的小城依然睡在春夏的酣梦中,散发着雨后浆果汁液绽破的甜香,惹来蜜蜂纠缠、嗡鸣一片。郁热的南方,在深冬时节仍是八月的果园,街上穿着清凉的少女,仍然交映出一片桃红柳绿的绚烂光景。夜来一轮晕黄的月,不过是蜷在少女闺阁窗台上的温柔小猫。而同一个时间里北方是万木枯黄的寒冬。久违了,几无冬季的岭南,那儿的月色,那儿的日光,与北国是如此的不同。说起来总似梦中情景,那温暖我似乎记得,又似乎遗忘。
我生于南方之南,身为百越后裔,此地山青水碧,层林叠翠,河网密布,渔歌互唱,百粤杂处,各有种姓。长期以来,巫傩之风的传承与流布融入当地习俗之中,即使在现代,仍以传统文化的形态存留于民间,祭祀稻神、田神、水神、鸟神、祖神,日常生活中各处或画或贴或烧“灵符”、“桃符”来安定万物,从同学的不知年岁的祖母处我了解过蜈蚣蛊、蜥蜴蛊、蟑螂蛊、壁虎蛊,制蛊放蛊,名称繁多。我始终未忘记,我是生于这样一种阴柔、幽暗、绵密、神秘的文化,虫蛇出没的荒蛮之地,舜帝南巡驾崩的苍梧之野,南越王赵佗埋剑夜来腾光之处。长大之后,我知道,从北方取南方,是中国自古以来统一的路线图。周取天下、秦取天下、汉取天下,莫不如此!常任侠先生曾有诗:“东南王气沉幽冢,西北浮云隐玉关 ”。因此中国北方才是真正的王者之地。人都喜欢自己不拥有的东西,北方的青天朗日,与烟雨南国的潮湿、晦暗、婉转、蕴藉是多么不同,我带着文化差异造成的神秘感,义无返顾地一路北上,喜爱着北方还有北方的人们。
然而,一个人的品质是在童年生活中就确立了的,从此,某种气质一生挥之不去。千山之外,海水正蓝,我总是时时回顾,无霜无雪的南方,紫荆常年不败,木棉花火红地绽放,荔枝花馨香醉人,芒果熟透了一个个坠落掉地上。云水渺渺的西江,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十里山河画卷,仿佛泼墨一般。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我的故园,我的岭南。旧时光拉起我的手,渡过岁月的长河,回首,已踏过了人间咫尺千山路。梦里不知身是客,醒来梦外是北国。虽说梦外,此心安处是吾乡。
想起在一个深圳党政领导干部班授课,课后聚会有学员声情并茂也可以说声泪俱下地朗诵这首《南方,北方》,这首传诵的名篇,是北方人客居南方、建设他乡的感受,而我是南方人在北方,同样的南来北去,流水路途,去留两难。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故土不负己。也许就像米兰•昆德拉所说,生活是永恒的一种沉重努力,就这样日复一日。不管经历过什么,总要在静默悲伤后缓缓站起身,走向对社会的价值创造,点燃生命赋予的意义和明灯。
《南方 北方》 作者:田地
到南方的风中流浪,是我的向往。
养育我的北方,便成了思恋的地方。
我以南方的荔枝,思恋北方的高粱。
我以南方的热烈,思恋北方的苍凉。
学会了南方人说话,像鸟一样地歌唱,
便想听听父老乡亲马鞭甩出的粗犷。
在没有季节没有寒冷的城市奔走,
更想在下雪的时候,回一趟故乡。
阅过莺飞草长的江南再读北国的风光。
缺少色彩的故乡啊让我喜悦也让我忧伤。
尽管北方有我童年的土炕,
南方却是我一生奋斗的疆场。
我的青春,已化作南方的山水,
我的爱,已在南方生长。
我的家在南方,北方却住着我的爹娘。
也曾千里万里地回到北方,
可再也回不到出发的那个晚上。
我像一只候鸟,既栖息南方也栖息北方。
心如风筝般地系着思念,也系着梦想。
也许我的后人会像我来南方一样回北方闯荡。
我的灵魂,却只能在南北之间来来往往。
我熟悉而陌生的南方,我亲切而遥远的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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