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兰
教室里男生一片沸腾，我一进教室他就告诉我在离学校大门不远的街口，有个老奶奶怀里总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狗坐在那儿乞讨。
我在脑子里勾勒出画面，“心想这不是司空见惯的事儿吗？“”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又回到了沸腾之中，我看看周围大家似乎都在热情地讨论着什么。
“什么事情能让他们如此情绪高涨？”我思忖着，我放学回家路过那儿，可以顺便过去瞧瞧。
街口被各式各样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乞讨的老者竟有如此魔力吸引这么多人上前围观，我胸中的好奇催我向前一探究竟。他似乎是读懂了我的眼睛，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往人群中挤进去。七嘴八舌的声音越来越大，我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站在老人身边，借此机会我仔细地将她打量了一番。老奶奶衣衫褴褛，闭着眼，腿前放着个搪瓷碗，手里还拿着个还没吃完的黄馍馍，那条可爱的小白狗依偎在她怀里，看样子它宁可挨饿也决不吃一口馍馍。
尽管我已“从容不迫”地假装没有看到她，可我明明感觉到她在看着我，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又扫了她一眼。我实在是不想看到她——我读不懂的她脸上的表情，不，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黑灰色的头发干作一团，两条晶莹的鼻涕垂在发黑的嘴唇上，白色的衬布衫上布满了许多泥脚印。我越是看她心里越觉难受，仿佛千百只不会咬人的虫子扭动着身躯从我脚底爬了上来，一直爬到我的心脏。我攥着他的手，央求他离开这里。
“这不挺有趣的嘛！”他一语惊人，“别着急走，看着就行！”
“我……”还没等我开口，背后传来了男生们的嬉笑声。他扔下书包径自向前，和他们一样围着老奶奶，其中一个戴红帽子的率先站在老奶奶面前，大声呵斥道：“哪儿来的？死老太婆！哈哈哈！”语罢红帽子照着老奶奶的肩膀重重地踢了一脚，然后往搪瓷碗里放了一块钱，并摆起架子看着众人大声说道：“看着干什么？不是说好了吗？怎么怂了都！”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表情，只是缓缓从兜里掏出两块钱……老奶奶吃力地坐了起来，她睁开眼，直勾勾地看我，那目光穿越笑声在人群中间若隐若现。她为什么要看着我！我感到异常的躁动与不安。她为什么要看着我！我闭上眼睛，逃离了这个地方。
晚上我失了胃口，颗粒不进。我感觉脑子里空荡荡的，不由得一阵阵泛恶心。老奶奶的模样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坐在沙发上揪着头发，不停地喝水。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男生要那样对待老奶奶。每当我想起老奶奶的眼神时，心里就像灌了铅似的，无比沉闷。
夜里莫名的感觉侵占了我的大脑，屋里黑得叫人害怕，我索性开了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老奶奶被踢倒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们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她不会疼吗？她为什么甘愿受到这样的对待呢？那么多人在场看着，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制止吗？我当时在场，为什么我没有做些什么呢？一想到这里我便胸闷不已，我越觉惧怕。寒冷的深夜，老奶奶是不是已经倒在了街口？那些夜不归宿的人看到她会对她怎样？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大人们，他们微微一笑：“呵呵，这些孩子真调皮……”我瞪着眼躺在床上干耗着直至精疲力尽才不知不觉地睡去。梦里一片狼藉中我看到了老奶奶，我们隔着两条街，但她的脸却清晰如初，她在看着我，我知道她在看着我，那种感觉就好像面对面。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床来到学校，认真地听着每一堂课，尽量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我知道我一停下来，老奶奶的模样便会不知不觉进入我的脑海，叫我“无处可藏”。
放学，我和他有说有笑地走着全然忘了一切烦恼，我们计划着假期到郊外去野营，就连什么颜色的帐篷都想好了……走过拐角，老奶奶坐在那儿，我微微仰着头，正如所料，她把头机械般地转过来，看着我，看着我。我猛地闭上了眼睛，伏在他的肩上。他不解地看着我，我把我的不安告诉他，谁知，他竟像大人一样微微一笑：“呵呵，确实是调皮了点。”我用力拽着他的胳膊，他没有同意，轻轻推开我的手，从兜里掏出了两块钱……
朋友们都劝我不必纠结于此，说我不食人间烟火，过一段时间习惯了就好了。
昨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又看见了老奶奶，她趴在街口的台阶上，依偎着那只白色的小狗，不停地颤抖着，几个年轻人正在用脚踢她的肚子……她的目光躺在地上向四周流淌，没有表情。
这次我彻夜未眠，我细细地思索着，我猛地发现这事情不会那么简单，那么偶然，其中必有它的道理。
人们不会出于一时的冲动就去践踏别人的尊严，一定是有什么东西驱使他们这么做。而我竟然还未觉察出这种东西。但这东西真实存在，周围的人都已经烂熟于心，可我竟对它一无所知。我感觉自己像是个孤儿，一个异类。周围似曾相识的一切逐渐变得陌生，听不懂人说的话，读不懂人的表情，看不清人的动作，我迷茫地四处张望，盘问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样一个星期下来我已经受够了！
一天早晨，我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样子，我决定了！我攥着一块钱，板着脸站在老奶奶前面，居高临下，我抡起胳膊，没有丝毫畏惧……
当我把那一块钱放进搪瓷碗里时，我就一切都明白了。
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原来，这是我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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