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25日 星期六 曼谷
招录于原文:
1. 时间这个机器散架了,”他几乎哭了出来,“而乌尔苏拉和阿玛兰妲还在那么远的地方!”奥雷里亚诺像对待小孩一样训斥了他,他显出顺从的样子。他花了六个小时观察各种事物,试图找出一分一毫与前一天的不同之处,期待发现某种变化能证明时间的流逝。
2. 有一回,尼卡诺尔神甫带上棋盘和棋子来到树下邀他下西洋跳棋,他没有答应,理由是既然都同意遵守规则,他无法理解两个对手如何还能争斗。尼卡诺尔神甫从未自这个角度思考,但此后再也没有摸过跳棋。他越来越惊叹于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睿智,便问他怎么会被绑在树上。
3. 在她眼里,他是那么温顺那么超然,就决定给他松开绳索。可他甚至都没离开小木凳一步,任凭日晒雨淋一如往昔,仿佛那些绳索毫无必要,实际上是某种比任何有形捆绑更加强大的束缚将他禁锢在栗树树干上。
4. 在生命的最后两个小时里,他(阿尔卡蒂奥)无法理解为什么自童年时代起一直折磨他的恐惧感消失了。他无动于衷地听着冗长的指控,甚至没想去展现自己刚刚获得的勇气。他想着乌尔苏拉,她这会儿应该和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在栗树下喝咖啡。他想着八个月大的女儿还没有名字,想着即将在八月出生的孩子。他想着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昨天晚上他还给她留了一头鹿腌起来准备星期六中午吃;他想念她披散在肩头的发丝和她仿佛出自人工的睫毛。他想着他的亲人,并无感伤,只是在严格盘点过往时发现,实际上自己是多么热爱那些曾经恨得最深的人。
5. 置身于满目疮痍的学校,他曾在这里第一次感受到权力带来的安全感,他曾在一旁几米开外的房间里初尝情爱的滋味,阿尔卡蒂奥感到这样煞有介事的死亡不免可笑。其实他在意的不是死亡,而是生命,因此听到死刑判决时他心中没有恐惧只有留恋。
6. 奥雷里亚诺·何塞黎明时离开,第二天凌晨又回来,每次发现房门并未闩上就愈加兴奋。他没有一刻不想她。在那些被攻陷村镇的阴暗卧室里,特别是在那些最下贱的地方,找到她的影子;在伤员绷带上干涸血迹的味道中,觅见她的身形;在致命危险所激发的恐惧中,随时随地与她相遇。他从她身边逃开,试图在记忆中将她抹去,为此不仅远走他方,还表现出被战友们归为莽撞的凶悍冒进。他越是在战争的粪坑里摔打她的形象,战争本身就越像阿玛兰妲。他就这样在流亡中忍受煎熬,寻求以自己的死亡来消灭她,直到听见有人讲起那个古老的故事。
7. 他开始劝说她节哀除丧,改善屋内通风,不要再为何塞·阿尔卡蒂奥的死迁怒整个世间。然而丽贝卡已经看破一切浮华。她曾经在泥土的味道中,在皮埃特罗·克雷斯皮芬芳的书信里,在丈夫如狂风暴雨的床榻上徒劳地寻寻觅觅,最终却在这个家中找到了安宁。在这里,记忆因思绪无情的力量化为实体,如同活人一般在幽闭的房间里游荡。
8. 你比我更清楚,”他说,“所有的军事法庭都是闹剧。实际上你是在为别人的罪行受过,因为这次我们不惜代价要赢得胜利。换了是你,难道不会这样做?” 蒙卡达将军站起身来,用衬衫衣角擦拭玳瑁框眼镜的厚镜片。“也许吧,”他说,“不过我担心的不是你要枪毙我,因为说到底,对于像我们的人来说这就算是自然死亡了。”他把眼镜放在床上,又摘下怀表。“我担心的是,”他补充道,“你那么憎恨军人,跟他们斗了那么久,琢磨了他们那么久,最终却变得和他们一样。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作为代价。”他摘下结婚戒指和救难圣母徽章,与眼镜和怀表放在一处。 “这样一来,”他总结道,“你不仅会变成我们历史上最专制最残忍的独裁者,而且还得枪毙我的乌尔苏拉大姐来抚慰你的良心。”
9. 权力带来的陶醉消失于阵阵烦恼之中。他试图找到抵御寒意的方法,就下令枪毙了提议暗杀特奥菲洛·巴尔加斯将军的年轻上尉。他的命令总是在发布之前,甚至早在他动念之前,就已被执行,而且总会执行得超出他事先所敢想望的范围。他大权独揽却在孤独中陷入迷途,开始失去方向。被占领市镇中人们的欢呼令他厌烦,因为他们也曾向他的敌人发出同样的欢呼。
10. 你们的意思是,”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听罢微笑道,“我们只是为了权力而战。” “这只是暂时的调整。”一位代表回答,“当下,最重要的是扩大战争的群众基础,然后再视情况而定。” 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一位政治顾问迫不及待地插入谈话。 “这是自相矛盾的。”他说,“如果这些调整是正确的,那就意味着保守党政府是正确的。如果靠这些调整就能扩大战争的群众基础,像你们说的那样,那就等于是说政府拥有广大的群众基础。总而言之,也就是说近二十年来我们在和全国人民作对。”
11. 自从那个遥远的午后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他唯一的快乐时光就是在金银器作坊里打造小金鱼的时刻。他被迫发动三十二场战争,打破与死亡之间的所有协定,并像猪一样在荣誉的猪圈里打滚,最后耽搁了将近四十年才发现纯真的可贵。
12. “我宁可死也不愿意看到你变成一个屠夫。” “不会的。”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说,“穿上鞋,帮我结束这场狗屁战争。” 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想到结束一场战争要比发动它艰难得多。他花了将近一年时间以血腥手段强迫政府同意对起义军有利的和平条件,又用了一年时间说服自己党派的人接受这些条件。他甚至不惜运用超出想象的铁腕手段来镇压手下那些不肯出售胜利果实的军官的反叛,最终还是借助敌人的力量才令他们屈服。 他从未像那时一样骁勇善战。他终于能为自己的自由而战,而不再为抽象的概念,不再为政客见风使舵、翻云覆雨的口号而战,这样的信念令他激情满怀、斗志昂扬。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一如以往坚定忠诚,当初怎样为胜利而战,如今便怎样为失败而战。
12. 她从家族漫长历史上重复命名的传统中得出了在她看来无可争辩的结论:所有叫奥雷里亚诺的都性格孤僻,但头脑敏锐,富于洞察力;所有叫何塞·阿尔卡蒂奥的都性格冲动,富于事业心,但命中注定带有悲剧色彩。
13. 他豁出一切寻找她。他凭着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翻越山脉创立马孔多那样的蛮勇,凭着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一次次徒劳发动战争那样的盲目骄傲,凭着乌尔苏拉一心延续家族血脉那样的疯狂执拗,寻找费尔南达时不曾有片刻气馁。
14. 奥雷里亚诺第二决定接她回家好生照料,但他的好意遭到丽贝卡的断然拒绝。她辛苦多年忍受折磨好不容易赢得的孤独特权,绝不肯用来换取一个被虚假迷人的怜悯打扰的晚年。
15. 乌尔苏拉试图训练她为家庭幸福作准备的想法不过是自我欺骗,因为她早已确信一旦欲望得到满足,没有任何男人能忍受哪怕一天她这种不可思议的懒散。
16. 她意识到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并非像她想的那样,由于战争的摧残而丧失对家人的情感,实际上他从未爱过任何人,包括妻子蕾梅黛丝和一夜风流后随即从他生命中消失的无数女人,更不必提他的儿子们。她猜到他并非像所有人想的那样为着某种理想发动那些战争,也并非像所有人想的那样因为疲倦而放弃了近在眼前的胜利,实际上他成功和失败都因为同一个原因,即纯粹、罪恶的自大。她最终得出结论,自己不惜为他付出生命的这个儿子,不过是个无力去爱的人。
17. 其实真正的记号在她手上,在她睡觉时也不摘下并且总是亲手清洗熨平的黑纱上。时间在她织绣寿衣的指缝间流逝。在人们的印象中,她似乎白天织晚上拆,却不是为了借此击败孤独,恰恰相反,为的是持守孤独。
18. 冬夜,汤锅在炉上沸滚,他却在怀念书店后堂的闷热,烈日照在蒙尘的巴旦杏树上的嗡响,午休的昏恹中响起的火车汽笛,正如他在马孔多时怀念冬天炉上的热汤,咖啡小贩的叫卖,以及春天里疾飞的云雀。两种怀念如同双镜对立,他夹在其间不知所措,无法再保持高妙的超脱,最后甚至劝说他们全都离开马孔多,忘掉他传授的一切世道人心知识,让贺拉斯见鬼去,还说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要记住,回忆没有归路,春天总是一去不返,最疯狂执著的爱情也终究是过眼云烟。
19. 他们听到乌尔苏拉为了使血脉流传与造化法则抗争,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在探索伟大发明的神奇原理,费尔南达忙于祈祷,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在战争的幻象和打制小金鱼的辛劳中日渐木然,奥雷里亚诺第二在狂乱的欢宴中深感孤独苦苦挣扎,便明白生前的执念能够战胜死亡,于是重又欢欣鼓舞,确信他们变成鬼魂后还会继续相爱,确信即使有朝一日蚂蚁从人类手中夺取的这座破败乐园又被其他物种夺走,那时他们仍会一直相爱下去。
20. 他看到羊皮卷卷首的提要在尘世时空中完美显现:家族的第一个人被捆在树上,最后一个人正被蚂蚁吃掉。
21. 他再次跳读去寻索自己死亡的日期和情形,但没等看到最后一行便已明白自己不会再走出这房间,因为可以预料这座镜子之城——或蜃景之城——将在奥雷里亚诺·巴比伦全部译出羊皮卷之时被飓风抹去,从世人记忆中根除,羊皮卷上所载一切自永远至永远不会再重复,因为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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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放在那怕是一年前,我也无法读完这本小说吧,岁月让我们失去的同时,也给予我们神器的力量。
但是遗憾的说,这本经典,如果不是看了那么多评价,单纯是看,未给我带来想象中的震撼,然而,为我开启了阅读的另一扇门。似乎,我开始能慢慢理解,阅读,即使是小说,不只是跟着故事情节走,更重要的是体会,感受文字的力量。
从前看一本小说,只想继续看情节和故事本身,现在明白,那是最浅薄的阅读,被情节推动前进,就想我们总是追求有情节的人生。然而这本书,每一个阅读的当下,都值得仔细品味和享受,没有被情节催促的匆匆向下看,因为每一个当下都被作者描写的毫无闲笔。明白了,我从前所理解的有意思的小说,只不过是被感官情节推动的好奇而看下去的感受,而这本小说,我虽然我发说出太多,然而,它是启蒙,有不一样的意义。
用一个星期晚上的时间读完了这本小说,没有去纠结自己能记住多少,没有过多的纠结人物关系,就看着每一个不断重复名字的家族的人,在历史的车轮里周而复始的经历那些所有威夷所思的事情,每一个事情后面,都有深刻的社会和人的现实。上尉发起无数自由党政变,多少次即将死去,又多少次死里逃生,英勇和辉煌的被世人所知,心中被理想和勇敢充斥,胜利的回归家乡,又沦为自己曾经反对的人,在堕落中否定自己将自己沉溺于女人之中。后失去斗志,完全沉溺在小金鱼制作之中,又在沉溺了多年之后,后悔当初没有将战争进行到底,再次想发起战争时,即使筹集到了资金,也不再有曾经忠心的队伍,于是又再次沉溺在制作小金鱼中。重复的制作、熔掉,再制作、再熔掉。直到这世界不在有人记得他,将为他命名的街道,最终解释为是因为这个街道,而然大家误以为有这个人。曾经的一切成空。
太复杂的家庭关系和人物名字,我不需要记住,不需要理顺,他们是何样的关系并不重要,是她们那孤独气质的种种遭遇,汇成了这本小说。其实我并不知道能怎样写它,也许多年以后,岁月拿走我更多的时候,我才能跟深刻它,更清晰的描述它。而今,留下的更多的是一种感受,一种全新的、从未有过的阅读感受。
不再像从前,永远从现实的情节去理解一部小说,不是看到任何一段超越现实就在脑海里定义为情节不合理,也不再是拿故事的情节比对自己的生活,比对现在的社会。那是书,那是作品,就去享受作者创造的那个和我们生活的完全不同的坏境和社会。懂得放下局限,才能懂得享受宽阔。
好吧,我还没有足够的智慧可以写下更多,希望多年之后,回顾的这里,我会对这本书有更丰富的可以着笔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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