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胖男人

        腰椎盘突出压迫走路都疼，只有住院治疗，第四医院病房都是老房，加之夏天炎热病人也少。住进三病房四个床位，两个病人。踏进这间病房时起，我便有些讨厌三号床的那个矮胖男人。

　　男人姓陶，四十出头的样子，穿一件皱皱巴巴的短衫。男人是阜蚌路社区菜农，城市扩建后被征了地，用补偿款开了一家建筑材料公司，阔绰的出手与邋遢的外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词：土豪。

　　男人大大咧咧的，说话腔调比别人高八度，像是安了喇叭，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一副没有教养的样子。给人印象最深的便是每天坐在桌边吃着零食，真想不通他已经够胖了怎么还那么爱吃。而且，每天中午只要一吃完饭，他便当仁不让地把挨着空调的那个空床据为己有，人往上面一躺，两分钟不到便鼾声四起，给人的感觉这不是病房倒是他的家。

　　与三号床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号床的那对母子，极少说话，总是安安静静的。女人患阑尾炎，刚刚手术。儿子上小学，家是口孜镇农民，男人靠种大棚蔬菜和养些鸡鸭过活。男人极少来探望，更多的时候是那个男孩守候着母亲。男孩很懂事，主动包揽了整个病房里的热水供应。

　　一号床的桌上基本没什么水果，偶尔有个苹果或一两块西瓜，母子俩也是推来让去的。有时男人会带些从街上买的卤猪肉来，女人总是先埋怨男人乱花钱，然后把大部分肉夹到孩子的碗里。

　　一日，男人来探视时竟带了一小袋炸知了猴来，黄灿灿、香脆脆的。男人给我和三号床各抓了一把，一屋子人嚼出了满嘴的香。尤其是三号床的男人，像发现了新大陆般，一再恳求一号床的男人回乡下帮自己弄点，说自己在饭店里吃过这东西，30块钱一盘。却没这个新鲜，只要能帮着弄些来，自己愿意按一元一个买他的。

　　知了猴在我们淮北地区很多，到了夜晚树干上爬的都是，于是有人就捉些用油炸着吃。我小时也爱捉知了猴，但喜欢等它脱了壳再炸吃，脱掉的壳中医叫蝉蜕，入中药。

一号床的男人笑了笑，没说什么。几天后，一号床的男人果然又带了些来，三号床如获至宝，非要给对方30块钱，一号床的男人不肯收。三号床的男人硬是把钱塞给了男孩，并且说自己就喜欢吃这个，只要是新鲜的，有多少要多少。一号床的男人没在意，男孩却把这话放在了心上，一到傍晚便跑到医院后面的绿化带去捉。男孩很勤奋，最多时一晚上竟能捉到二三十个，三号床的男人总是照单全收。有了这项收入，一号床的午餐渐渐丰盛起来，中午时男孩会为母亲买上半个烤鸭，几个应季的水果，晚上再加上一袋鲜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多月，一天，男孩悄悄地告诉我，三号床的男人吃知了猴上了瘾，现在有两个小朋友在帮着捉，他按每个2毛钱从小朋友手里收来，卖给男人。

　　我惊讶于男孩的聪明，也为他能找到这样一个赚钱的途径而高兴。我出院时，把亲友送的水果、罐头之类的东西留给一号床，女人不肯收，我谎称拎不动，再跑一趟更累，那女人才接受了。从医院出来，刚走了几步，远远看到三号床的男人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子，径直走进路旁的绿化带中。及至走近，我才发现，他倒掉的竟是他爱吃的知了猴！男人抬头，见是我，尴尬地笑了笑：“买得太多。”

　　“那你还买？”我疑惑地瞅着矮胖男人。“嘿嘿……”男人挠了挠头，露出一脸和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腼腆，“看那一家怪不容易的。大忙咱也帮不上，添个菜钱还是有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一直在用这样的方式接济着一号床的病友。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在这个男人粗糙容颜的背后，竟有一颗如此细腻而温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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