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在这满目荒凉的季节里，一个少年躺在自家的玉米垛上，望着无垠的晴空和半轮落日，微皱着眉头。
在这村里住了十六年，最远的地方也只是镇上的中学，而明天，他就要和远房叔叔一起去外地了，第一次出远门，由不得不忐忑。
“谁让我学习不好呢。”他口中忽然飘出一句话，神情却是异常复杂。
残日西坠，风开始带着透骨的寒，他却没有动，没有回屋或哪怕换上厚一些的衣服。
“明天就要走了，不如去看看朋友们吧……”一个念头忽然从他的心里浮现出来，他才终于起身，从玉米垛上下来，飞也似地往外面跑去。
“赵小兵，你干嘛去！马上吃饭了！”母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我一会儿回来，你们先吃吧～”赵小兵扔下一句，没有再回头。
“这孩子！”母亲摇了摇头，径自回屋了。
小兵先去的就是振宇家，振宇是村里的富户，他家的院墙足有两米多高，房子外墙还贴着瓷砖。
赵小兵熟络地打开大门，院里的大黄狗听见动静，狂吠了两声，发现是小兵后便不叫了，咧着大嘴舌头伸出半尺，做出一副蠢萌样子。
“小兵！”振宇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快进来，新摘的海棠，可甜了。”
小兵进到屋里，见到了振宇，话却梗在胸口，说不出来了。
“怎么了？你。”振宇看出异样，连忙问道。
“我明天就要走了，跟着我叔叔去外地打工。”小兵低着头。
“啊？那是好事啊！赚了钱想吃什么买什么，哪像上学这样不自由。”振宇说道，“我早就不想念书了，我爹非逼着我念，这不是？上不了高中，还得花钱上职业高中，气死我了！”
“……反正我就是有些难受。”小兵有些不知说什么了。
“哎呀！谁能一辈子上学呀！早不念早自由！别想那么多啦！”……
从振宇家出来，小兵心里更乱了，这次，他去了小薇家。小薇是他小学同学，还是初中的同桌。
刚到小薇家大门口，小兵就听到一阵阵的哭声，他顺着声音找去，发现声音在一棵树后面传来的，他凑过去一看，一个女孩蹲在地上捂着脸哭泣，居然正是小薇。
“小薇？你怎么了？”小兵连忙问道。
“唔…我要嫁人了……”小薇泣不成声地说。
“啊？”小兵瞪大了眼睛，“政治书上不是说，女的二十岁才能结婚吗？”
“我爸妈说找到一个好男人，养猪大户，可有钱了……说这样的机会不好找，可以先办婚事，等四年后再领证……”小薇哭着说。
“那……也要生小孩儿吧……”小兵愣愣地问道。
“我妈说得尽快生，要不然拴不住人家……”
……面对哭泣的小薇，小兵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转身离开。
这次，他去了玉珍家。玉珍不但是班花，还是班里学习最好的。
“玉珍～”小兵在大门外喊了起来。
“是小兵吗？门没锁。”玉珍的声音传来。
小兵看了看大门，果然只是用锁挂着，他把胳膊探过去打开了门，迈步进了院子。
“你怎么来了？我快开学了，提前预习一下高中的课程。”玉珍在窗口说道。
“你怎么连高中课程都有啊？”小兵惊讶地问。
“我爸从别人家借来的。”
“能给我看看吗？”
“好呀，你进来吧。”
小兵走进屋子，穿过走廊拐进了正屋。
“你看吧，这个是语文。”玉珍递过来一本书。
“这就是高中的语文书啊，比初中课本大好多……”小兵抚摸着这本黄色封面的教材，心里产生了一种仰望和憧憬的情绪。
翻开书，映入眼帘的是一首诗：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就是诗歌吗？原来高中就已经接触到这么优秀的文学作品了……”小兵的心里莫名的酸酸的。
“等你以后上了高中，可以把这本书借给我吗？”小兵问道。
“当然可以啦！”玉珍说道。
“那谢谢了，我要回家吃饭了，先走了。”小兵说完，快步逃离了玉珍家。
晚上的饭桌上，小兵用筷子拨动着饭粒，却迟迟没往嘴里送，小兵爹看见了，沉着脸问道：“想什么呢？”
“没有。”小兵夹起一块米饭，放进了嘴里。
“明天和你叔叔出门，好好跟着你叔叔学，人家有本事，一年能赚个十万八万的，你要是能学来一半，也够活了。”
“嗯……”嘴上答应着，小兵却并没有丝毫放在心上，作为一个从小到大零花钱没超过两块的孩子，他几乎想象不出来十万八万的概念，那就像星空、像云朵、像电视里的喜乐情愁，遥远得可望而不可及。
夜沉沉，风萧萧。秋风呼啸着从未知刮向未知，却在这户人家，吹碎了一个少年的梦。
第二天，一个中年人早早地来到小兵家，他就是小兵的远房叔叔——赵天昊。
“哎呦兄弟，你可来了！”赵父连忙热情地迎了上来，“快进来坐，家里脏，不比你的大公司啊。”
赵天昊笑着说道：“哥不用这么客气，咱们实在亲戚，就是我这儿比较忙，一年也见不到一次。但小兵我带走了，你放心，别的不敢说，我一定照顾好他，让他在年底能拿回家钱去。”
“钱不钱的无所谓，让他学到本事是真的，你该打打，该骂骂，千万别心软！”
“哼！”赵小兵心里暗恼，脸也沉得像冰，他不喜欢自己父亲说的这些话，感觉就像为了钱什么都可以付出一样，但他立刻就想起了小薇，她不也是初中毕业就要嫁人了吗？为了嫁给有钱人，连证都不能领，钱真的那么重要吗？
两人客套了大概一个多小时，赵天昊终于说：“哥，我要走了，要不然赶不上火车了。”
“好好好！小兵，快过来，跟着你叔走。”赵父朝小兵招呼道。
小兵慢吞吞地挪了过来，被赵父一巴掌拍在背上：“快点走！磨磨蹭蹭的。”
小兵强忍着泪水，拎着准备好的衣服行李，迈出了家门。门外停着一个轿车，小兵愣愣地拎着包，他甚至不知道怎么才能打开这个带轮子的大铁盒。
赵天昊过来拉开了车门，替他把行李放进去，等赵小兵上了车，又关上了车门。
赵天昊也拉开前面的车门坐了进去，再次客套一番后，车子终于发动了。
通过后视镜，小兵看到自己的父母犹自笑容满面地挥着手，可车太快了，很快就将他们甩在后面，直到人影、村落、城镇、自己熟悉的一切都远去，变成地平线上一片模糊的影子，又融入了天边的水雾，小兵的眼睛模糊了。
“等我赚了十万八万，我一定再也不要回家了！”小兵在心里暗下决心。
赵天昊把车一直开到一个满是高楼大厦的城市，将车停进一间车库里，然后对小兵说：“咱们一会儿吃点儿饭，然后就去火车站。”
“哦。”小兵没再言语，低着头，眼睛却一直瞄着赵天昊，生怕一不小心跟丢了。
“你不用怕，你不是见过我几次吗？咱们也是亲戚呢。”赵天昊见多识广，哪里不知小兵的心理。
“嗯。”赵小兵实在不知说什么。
一起吃了碗牛肉面，赵天昊还买了两瓶凉茶，这是赵小兵从没吃过的东西，尤其是凉茶，味道清甜中带着点儿奇怪，他下意识想留下给妈妈尝尝，又想起来自己要好久回不了家，顿时又有些吃不下去了。
“多吃点儿，火车上的饭不好吃。”……
经过足以把人绕晕的车站以及一层层的关卡，赵小兵和赵天昊终于上了火车。赵小兵甚至觉得如果赵天昊不管自己，自己可能永远也回不了家了，就是一个火车站，也足以让自己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他无聊地看着窗外，陆陆续续有旅客上了火车，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多了。
“原来……有这么多人背井离乡啊……”看到火车上的人越来越多，小兵终于觉得不再那么难受了，孤独的人这么多，由不得人不坚强，毕竟，其他人把这些看得很平淡啊。
火车开动了，高楼大厦被不断地甩在后边，连这个刚刚认识的城市也远去了，透过车窗，赵小兵看到了很多树木、农田和农夫，秋风拂过他们粗糙的皮肤，似乎又抚在小兵乘坐的列车上，但列车太快了，它轻易挣脱了秋风的怀抱，在平原上一路疾驰，将许多人，送向不想去却又不得不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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