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从书架上取下古希腊罗马神话故事与传说一书随意翻看。我颇喜欢这书,确切说是喜欢其中的神话故事,所以从少年到成年,乃至渐入老年,依然百读不厌,常常兀自翻阅。而每每都会被一个故事吸引,于是便也常常把展开的书本放在额头,闭目冥想起来。那有点像童年少年时的思想,尽管缺乏成熟的逻辑,却不啻一种梦幻般的遐思,云来雾往,海阔天空,好生神幻。
当然,思索最多的自然是关于英雄。我生为男身,肯定崇拜那些血气方刚气贯长虹的男儿。捎带着,也喜欢那些美神美女们,譬如赫拉、雅典娜、阿弗洛狄忒以及海伦等等。我发现,英雄爱美女其实源于男神爱美女,正因为如此,美女所生的男孩后来就成为了英雄,而美女所生的女孩则愈发美丽(如海伦),终为英雄所爱。
至于美女爱英雄,则似乎无需考证,肌肉健硕,浑身是胆应该是最合理的答案。所以,勇敢无疑是一个男人的一种本质属性。
勇敢,一个古老的话题,古老到可以上溯到猿人那个遥远的时代。
当一位人类初民赤裸着身体,散发跣足在深林中面对迎面扑来的猛兽,毫无惧色,果断掷出手中的武器(大概是缚着尖利砾石的棍子之类的东西)。我们会赞叹,哦,何其勇也!
当华夏人类社会发展到东周末年,一位叫荆轲的燕国人,袖怀利刃,横渡易水,引亢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们会赞叹,哦,何其勇也!
至于2000年前叱咤风云逐鹿中原的西楚霸王项羽,破釜沉舟、垓下自刎的果敢壮举,自然也成就了千古英雄的美名,为后人敬仰。
连南宋的大才女李清照也欣然赋诗曰:“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于是,我们感受到了她那种难以按捺的美女爱英雄古老情结的悸动。
那么,对于勇敢,我们的孔丘先生是如何评说的呢!《论语》关于“勇”共有14字,似乎可以明确表达孔子的“勇敢理念”。
孔子认为,勇敢是人的一种天性,不同的“勇”有不同的意义。如“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大人物如果不讲仁义空有勇敢,那就会犯上作乱,危害社稷;平民草根如果不讲仁义徒有勇敢,那就会沦为盗贼,危害百姓。
显而易见,盲目的无约束的勇敢是害己又害人的。儒家提倡的“勇”,受仁、义、礼、学限制,在一定道德基础上的勇敢,是信念、理想、道德和意志支撑的正义之举。
杀人越货、恣意妄为肯定不是勇敢,耽于情色,意气用事也称不得勇敢。所以孔子说:“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多么鲜明的辩证法。
孔子认为,勇敢的最高境界就是为“仁”献身,孔子谓之“成仁”,经孟子发展谓之“就义”。之后汉朝班固亦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可以说,儒家思想赋予勇敢这一以自然属性以深刻的社会意义,勇敢于朴素的情感中挥发出凛然正气,使勇敢达到了至高境界。
然而,古往今来现实中的勇敢常常具有一种悖论,甚至某种特定情形中的谦逊、退让、回避等举动,也可以界定为一种勇敢,那是一种迂回的勇敢,内心的勇敢,是大勇者的勇敢。
古城淮阴,二千年前。
一个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腰悬长剑,却裙裾破蔽,面带饥色的青年人,曾被几个纨绔子弟当街拦住,后者讥讽说:“你佩刀带剑,好像赳赳武夫。如果你有胆量,就用剑刺我好了;倘若胆怯了,那就从我的胯下爬过去,如何?”
奇耻大辱啊!青年人端详了对方片刻,面色不改,从容俯身,从那人胯下爬过。
这个青年人就是后来辅佐刘邦纵横天下的淮阴侯韩信。后来这位大将军自己说,当时我可以杀死他,但就不可能成名,所以,我选择了忍耐。
莎士比亚说:报复不是勇敢,忍受才是勇敢。
胸怀大志而忍辱屈从,这是伟者的肚量和胸襟。为了伟大信仰抑或人生理想而甘愿承受奇耻大辱,谁又能不为这种勇敢震撼呢?
古希腊神话中有个有趣的故事:人面兽身的怪物斯芬克斯坐在忒拜城外一处悬崖上,为年轻的王子俄狄浦斯出了一道谜语,如果王子猜不出谜底,便会被它吃掉。没想到聪明的俄狄浦斯居然猜中了谜底是“人”,羞愧难当的斯芬克斯便纵身跃入深渊摔死。因为,它那张少女般俏丽的人面就象征着智慧与知识。
我们且不管这则古老神话的其他意蕴,单单来看斯芬克斯的跳崖行为,尽管果断得毫不犹豫,可我们能称之为勇敢吗?
宋朝大文学家苏轼在《留侯论》中感慨道:“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看来,有大志者,方存大勇。
然而,历史不乏情感冲动意气用事者。才华横溢的普希金在情敌森然枪声中缓缓倒下,鲜血染红了那片只适宜情侣漫步谈情说爱的茵茵草地,让世界文学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这时我们还能说决斗是一种英雄壮举吗?
形容枯槁行吟江畔的屈原,裙裾飞扬,向汨罗江纵身一跃,孱弱的身形却震撼千古。
我们每个人都有英雄情结,男人渴望成为英雄,女人爱慕英雄。无数少年怀揣英雄愿景,幻想如孤独求败一般笑傲江湖,梦想如罗宾汉、蝙蝠侠一般拯救人类,这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也是原始狩猎时代留给我们的精神基因。
公元前十二世纪至公元前九世纪,是古希腊的英雄时代,特洛伊战争漫长的硝烟就弥漫在这个时代的上空整整十年。这个时代英雄辈出,如著名的奥德修斯、阿伽门农等等,大都叱咤风云,英勇善战。尽管中国历史学术界认为中国并不存在如古希腊那样的英雄时代,但黄帝、炎帝、蚩尤时代,确乎绰约着英雄时代的影子。
但是,这些英雄本身并非完全的人,他们都是神的后代,是神人合一的化身,所以被披上神话的外衣。事实上,这是人类历史的氏族部落时代,这些英雄不外乎氏族部落的首领,按照现代的表述,他们就是超人。
如果掀开古老神话的外衣,我们就会发现这些英雄其实就是我们的祖先,就是人类遥远的始祖,这些身材魁梧英勇无畏的祖先在把生命传递给我们的同时,也把那个时代凝结而成的关于勇敢的精神基因传递给我们。
所以,我们会血脉贲张,会拔剑而起。
然而,文明的进步和智慧的成熟,让祖先们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更加丰盈和高级。勇敢也随时代发展具有了多重含蕴和思辨意义。
儒家关于勇敢和英雄的理念,作为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是值得后人深思的。
歌德说“勇敢里面有天才、力量和魔法。”
除却赤膊厮杀,刀光剑影,勇敢还有更宏大和更深刻的意义需要我们发掘和弘扬。
话说回来,英雄与勇敢是男人的情怀,也是女人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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