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文市孝昌镇的菜市场最是热闹。此时，陈亚楠开在市场内的童装店亦是客来客往，生意红火的时候。她日日天没亮便起身，准备好早饭就往门店赶。开张后的几周冷淡期一过，她万万没想到，单凭早上几个小时就能赚回日均成本的好几倍。
陈亚楠从不觉自己有做生意的头脑，只因孩子到了上学年龄，她这个全职妈妈也得给自己找些活干。开童装店并非深思熟虑的选择，只是如今挣钱不少，她认为当初的试一试，试对了。
初中毕业，陈亚楠和玩得好的女同学一起就读离家近还包毕业后分配工作的中专。老老实实工作三年，经人介绍，她嫁了。如果不是怀孕没法在厂里继续流水作业，陈亚楠断不会辞工在家，整日围着孩子转。
孝昌镇周边村庄多，自镇上菜市场翻修扩建后，附近的村民不再像从前那样只周六日往镇上赶集似的买一周积累下想买的所有东西。如今的市场日日同过去赶集无异，太阳光只见几缕，市场门口旁便停满了摩托车电动车。
相较穗城，孝昌镇是个小地方。十里八乡邻里乡里鲜有不认识的。无论租摊还是租门面的生意人想在孝昌镇长期做下去，都得实实在在。但凡不实在的，过不多久皆能享受店面门可罗雀的待遇。靠三妹陈亚莲从穗城挑寄来的货，陈亚楠的生意便一直不错。
三妹给陈亚楠说公司里的二三事她弄不清也搞不懂。听来挺憋屈人的，完全不像她想象中比工厂里干活好。想着二妹学的是服装，挑货眼光独到，便建议二妹做生意。还说，如果钱不够，她可以支持。
自加盟遭骗，待在富安公司忍受她无可言状道明的委屈，工作对陈亚莲说来无疑是种折磨。为了生存，为保内心认为的确定，陈亚莲内心不停撕扯，默默忍受自己带来的不为外人道的折磨。从那时起，她轻易出口戏谑别人傻，任何一丁点别人犯的小失误不费吹灰之力都可激发她的评判。待到入夜辗转无眠，陈亚莲脑海里真真切切自嘲愚蠢也是常有的事。曾自认比合租女孩过得实在过得踏实的优越感，统统化为羞耻。若不是大姐的赞许、关心和支持，她恐怕依旧如找不到出路的无头苍蝇，隐忍内心乱拧盲撞的疼痛。
大姐平常言语的无意开导仿佛一剂镇定剂，带给陈亚莲莫大的安慰，让她相信，只要像大姐一样努力，生意肯定可以做成。故而在门店选址上，她首要考虑菜市场边上的店面。没找到市场内的铺子，于是租下距离市场百来米的门面。
一切准备就绪，等来了一个多月的冷清期。陈亚莲满心以为，过段时间生意会慢慢变好。三个月转瞬即逝，收不抵支的陈亚莲心里的底似被越等越焦的心烧没了一样。好多次为了成单，她一步一步退，到最后一件衣服只赚一两块。
店开在大马路附近的商贸街，人流不缺，有人进店瞧瞧看看的，就是没什么成交量。每流失一分时间就如流水冲沙带走一点成本，阿莲时时铭记。每月铺租五千六，至少日入有两千营业额。可日均几百的营收在持续，令她着实难熬。站在店外吆喝，体贴跟紧客人，一会儿拿匹配尺码的衣服，一会儿闲扯五六七八九的陪唠嗑，兢兢业业愣是没把营收额提过成本线。
不似营业额，陈亚莲的无眠夜增速不减。她想退，但退无可退。铺子签了一年租期，退了被扣一万八还不算大钱，花在进货、装修、衣架衣模的钱合一起计可小好几万，外加营业这段时间找不回的亏损，还欠着大姐好几万的她，想退？谈何容易？
生意不好，她只能强忍顶着。自我疏导，想着熬过头几个月兴许会好转。
可事与愿违常发生，这次也不例外。大半年过去了，为进货和交铺租，大姐明说无余钱再借陈亚莲。再这么下去，她连恐怕都不敢想，思来想去只能转租店铺。情况好点儿的话，能连店带货一同转手。差一点，货寄给大姐，其余的只能便宜过给二手店。
“阿莲，今天去进货呀？”对门鞋店的邱妈问。
“啊，对。阿姨早！”正掏钥匙准备开门的陈亚莲转过身笑答，双目下的眼袋突兀。
“没吃早饭吧？要不到我店里来吃点垫垫肚子？”邱妈向前略驼的背似朝陈亚莲推送伸长脖子上盼望的脸。
“不用了，谢谢阿姨。我吃过了。”即便没吃早饭，陈亚莲也会婉拒。好在清早去批发市场的公交上啃了个馒头，理由便更充分有力。
偶尔早上到门店的邱妈总见对面的小姑娘一人忙里忙外，把门店打点得妥妥贴贴。私想着撮合这勤奋的姑娘和她那不爱说话总闷头做事的儿子。每每邱妈到陈亚莲店里闲聊，论起谈朋友之事，陈亚莲总会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没想考虑这个问题呢。”纵然门店与公厕离得远，每天尽量少喝水的陈亚莲还是需要上厕所。憋到非去不可时，她宁愿请隔壁卖女装不爱与临店商户熟络的大妈帮忙照看也不找对面热情的邱家人，有心刻意减少交集。
转租信息挂出已半月有余，几个上门看店的都在观望，盘下意向不大。一心为降低损失，保持基本运作，陈亚莲还得去进货卖货。她只进些好卖的，即便少挣，多多少少也能抵点成本。
又一个少客的上午，陈亚莲收拾打扫后呆坐着。她想，如果店铺转不出去，就只能挨完一年。她想，如果当初像张素那样重新到公司去上班会如何？她想，如果不开店了，要做什么才能快点儿挣钱还给大姐。她想，有何春明帮衬着，杨星现在一定也干得风生水起吧。她想，燕子如今在旅行社也一定比她境遇要好。她想，整日有事可忙的西西一定也过得不错。她想……
“老板，你这儿有给满月小孩穿的衣服吗？”身材瘦小，踩着高跟鞋的大眼女子声比人先到。
“啊，有。”陈亚莲回过神，快速从货堆里拿出三套款式不同鲜有人买的小衣服。
大眼短发女逐个拆开透明包装袋，看看摸摸，自言自语，“感觉还行。”
“这几套衣服怎么卖？”她看着陈亚莲问。
“浅蓝这套68，这套有小帽小袜的90，斑点图案的也是68。”视线逃到衣服上，陈亚莲如数家珍地回。
“都这么贵呀？”大眼亮出质疑，“感觉比超市里的还贵。”她漫不经心再把三套衣服看了遍。
“哪里贵，都是成本价了。”陈亚莲一脸苦相强笑着答。
“不能吧？你肯定要赚钱的吧？”女子手指缕一缕刘海，睁地更大的眼睛问。
“真的，真的可以说是成本价了。我每套也就赚个五块十块的。”从未到附近几大超市童装区看过的陈亚莲心虚关于超市比价的问题，直截了当把情况摊开了说，“如果不是要转让店铺，我真不可能卖这么便宜的。”
“啊，店铺转让。”大眼睛浅笑透出质疑，“里边那个包包店整天播倒闭亏本大甩卖，全场包包19.9。播了都一年了。”
手机铃响，女子从西装裤袋摸出手机，随后接通，暂停讨价还价。
“你也是达州人？”见女子挂电话，听讲话断定是老乡的陈亚莲小有兴奋地问。
“对呀，你也是？”女子眉笑眼开，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继续道，“在这碰上老乡，缘分呐。老乡，给我优惠点吧。三套我都要了，150。”大眼放弃挑衅的讲价方式，就刚起的亲切劲儿狠还一口价。
“老乡，给你的，真是最低价。”陈亚莲一脸为难地掏出手机，“我要转门店才卖这么便宜的。不信我给你看。这店铺的转让信息我都挂上去了。”她记得女子先前的质疑。
大眼还真等陈亚莲翻出转租信息，接过陈亚莲递来的手机核实了下。
“怎么开不久就想着转让呢？”女子信了，“商贸街一到晚上和节假日人流量都非常大。而且东面过去几十米那个童装店，开了很久。如果不是早上才有空，我晚上也会过去她那家看看。”
“人是多，不过看的多，买的少。有些阿姨买一件能跟你唠唠叨叨砍价砍半个钟。”陈亚莲一脸无奈。
“能卖就卖，不能卖就别卖呗。干嘛非得说这么多？有些客户是不值得你浪费时间。”大眼睛定住，顿了几秒，突然自觉话多。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补充道，“你得学会分辨。”
“我也不想。刚开始我是不卖，后来实在是生意差，才卖的。这三件我真是快到成本价卖给你的。”一个上午好不容易等来客，陈亚莲竭力促成交，“210吧，三件一起，给你优惠16块。”
“别210了，就200吧。”
“真的不行，那样我就亏本了。还欠人好几万，今天又亏本卖，我会越欠越多的。真卖不了。”一脸苦相的陈亚莲做最后争取买卖的挣扎。
“看来，你生意难做啊！” 每天从商贸路经过的大眼女不想再为难眼前这个吃苦耐劳的姑娘。从包里掏出钱包。
“是呀，很难做。我天天守着，就为赚房租。” 陈亚莲眉上促起的纹理平整又聚起，“希望能把门面转出去。”
“用好看点儿的袋子装一下吧。”大眼女递给陈亚莲三张一百元。
“好好好。”陈亚莲接过钱，忙找九十块还回。
走出门，大眼女子又折回。给陈亚莲递了张她的名片。声称看重陈亚莲吃苦耐劳的品质，往后若想做房地产的话，可以找她。还说陈亚莲适合去卖房子，卖得好的话，几万块的欠债要还也容易。陈亚莲连声谢过，认真将名片收入腰包。
虽暂无弃服装行业的打算，目送大眼女子离去，陈亚莲取出名片仔细前后看了遍。大眼女子刚提到的超市童装区，她决定去看看。
除去选址开店前知晓商贸街附近买童装的不超过五家，以及人流大之外，陈亚莲别的真不知。流逝的七八个月，倒给了她另一项准确信息，你的生意一直在亏。
逛一圈商贸街附近的大商超，陈亚莲的确见大商超都有童装区。不过逛超市的人一般少去童装区，而且童装区的服装贵且样式少。她好像安心了似的，认为自己认为的没有错。可即便她认识好像无误，却不知怎么一直赚不到钱，比商贸街满是女装店的生意差许多许多。
或许本金不足，或许再多撑一段时间，生意会好起来。奈何没钱再投进，而欠大姐的几万还不知何时能还上，她心不踏实。还是敲定主意，将店铺转让出去，轻一轻令其身心不适的债务，再另谋出路。或者，实在不行，先去卖房子，把钱还了再做打算。
作者：草莓味菊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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