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吃过早饭，背上书包，对妈妈说，我去河西叫小芳一起去上学，昨天她懒学啦！
妈妈说，“你不要去叫她，她病了。”
“什么病？”
“害怕人的病。”
“怎么可能得这种病？我去看看。”
“晚上去吧，现在你赶紧上学去。”
上课时小雪还在想着小芳的病，冷不丁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她站起来脱口而出，“害怕人的病。”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下课后她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老师问她上课为什么开小差？她说她有点担心小芳的病，两天没来上学了，妈妈说她得了害怕人的病。老师说她会去家访，你要上课专心听讲。
江家堂是一个自然村，形状象一只小鸡崽，小桥处在鸡脖子的位置，桥西只有一户人家，就是小芳家，象鸡头，桥西是三十多户人家的大村，有成片的晒场，象鸡身，小雪家在大村的北面，孤零零三户人家，象鸡爪。村子里的人说，鸡头、鸡爪的人家都是出了能人的人家。
小雪家祖上出过能人，现有的三进大瓦房虽然破败了，依然可以看出祖上曾经富过。小芳家不同，她爸爸当了多年的生产队长，她家的房子是她爸爸一手建造的，小雪妈妈说他就是现在的能人。小芳家有一片竹林，村里人家挂蚊帐的帐杆、菜园里黄瓜藤的架杆、河里打猪草的棒杆，都是从她家竹林里砍的竹子，村民几乎没人说他家的坏话。
小芳家后院有两棵高大的枣树。夏天，小雪在小河里游泳，会和男孩子们一起，趁大人不注意，从河里摸石头向枣树扔去，看到枣子掉到水里，会开心地游过去抢着吃。小芳妈妈听到瓦片上有石子声，就走到竹林里大声地骂，小伙伴们吓得立即游走。枣子熟了，小芳妈妈会把打下的枣子分给大村上的小孩子们吃，吩咐他们以后不可以用石子砸枣子，会砸坏他们家的瓦片造成屋漏。小芳也会单独装一小篮枣子送来给小雪吃，并邀她去荡秋千。
小芳是家中幺女，爸爸特地为她在两棵枣树间做了一架秋千，小雪很羡慕，经常去她家荡秋千。小芳在下面推，小雪站在上面荡，越荡越高，每次荡起，小雪感觉自己像长了翅膀，越飞越高，能够看到近处竹梢的紫色，能看到远处鱼鳞般的屋面，蓝天白云仿佛拉近了距离，地上忙碌的人们仿佛缩小成玩具人一般。看到这种景象，她会放声欢笑，随风飞扬，直上云端。小芳胆子比她还大，敢于在秋千上玩花样，从双脚站立，到金鸡独立，到360度旋转，小雪一次次惊叫，小芳一次次大笑，两个女孩荡得不亦乐乎。
放学后，小雪想去看小玉，站在小桥东头，看着桥西的竹林，想起了几前的那个晚上的事情。
那天月光很亮，晒场像失了血的肌肤，苍白得异常，屋檐下的阴影，黑得神秘，村庄像一幅黑白版画，鸡鸭都睡了，狗也睡了，风都好象睡着了，四周一片寂静。她和妈妈从村东头走过来，走到小桥东头，突然听到低沉压抑的哭声，她吓了一跳，以为是桥下水落鬼的鬼哭声，立即抱住了妈妈的双腿，浑身发抖地说，“鬼，鬼。”妈妈弯腰抱起她说，“不怕不怕，没有鬼，是小芳的爸爸，能伯伯在哭。”
小雪仔细听了一下，疑惑地说，“能伯伯是大人，是男人，怎么会哭？”
妈妈站在那里看着河西，叹了一口气说，“大队通知他，明天要戴着高帽子上台批斗。”
“为什么要批斗能伯伯。”
“他是反革命。”
“他做坏事了吗？”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地说，“他傻，自己告诉别人，解放前家里穷，为了有口饱饭吃，十几岁出去当兵，先当的是共产党的兵，和部队走散后，又当了国民党的兵，国民党逃台湾了，他就回家了。唉！这样的话不好说的呀，现在他成了反革命，批斗了几次了，戴着高帽子，挂着牌子，跪在台上一次次批斗，大男人也受不了啊，所以哭了。”
天亮后，小雪醒来，听到外面哭声震天，奶奶说，能伯伯昨晚在枣树的绳子上吊死了。
小雪看到老师走过小桥，去了小芳家，便转身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她对妈妈说想去看小芳。妈妈说，“小芳受刺激太大了，怕见人，你是她的好朋友，去陪她说说话，也许病就好了。”
小雪和妈妈走进小芳家，小芳妈妈泪流不止，她说，“那天晚上，他哭了很久，让我们先睡，自己要去竹林里坐坐。早上我起床没有看到他，便去竹林里找，发现不在，以为他去转田头了，没有在意。做好早饭了，还不见他回来，便叫小芳去找她爸爸，小芳去后院，看到秋千架没了，爸爸挂在绳子上，吓得大叫一声就晕了过去。醒过来后就怕人，怕黑、怕树，怕影子，怕绳子，什么都怕，现在只认识我，哥哥姐姐都不认识了。”
“她的魂吓掉了，我把两棵枣树砍了，绳子烧了，一夜夜为她喊魂，锯了一段枣树放在她的枕头下，可没用。我该怎么办啊？”
小雪走进房间，看到小芳呆呆地坐在床上，上前拉着她的手说，“小芳，你没有到学校去，我来看看你。你知道吗？在来你家的路上，我看到小河边有好多萤火虫，顺便抓了几只，装在小瓶里了。”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小瓶说，“你看，一闪一闪地发亮，像夜明珠，漂亮吧！送给你。”小芳的手好像被烫了一下，瓶子掉到了地上，呯！破了，萤火虫飞了出来，房间也亮了起来。小芳盯着那些飞舞的光，慢慢地伸出了手，一只萤火虫停在了她的手心里，一点，一点，小芳的眼睛里出现了光。小雪也伸出了手，也有一只萤火虫停了上去。小雪微笑地看着小芳说，我的萤火虫是小雪，你萤火虫是小芳，它们是好朋友，我们也是好朋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