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烟厂
“滴——答——”
“滴——答——”老旧的厂房里，水房里的水管早已锈迹斑斑，而那还算合乎标准的自来水，正在一滴一滴的钻出被锈蚀了的水管，肆无忌惮的落在同样斑驳肮脏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响声。
陆超觉得那水滴声很烦人，他站在那水槽前，刚刚掬了一捧水洗了脸，烦人的水珠顺着坚毅的脸庞滴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好像没完没了了。
他是个很注重形象的人，时刻都喜欢保持着整洁，而他也最讨厌洗脸的时候弄湿头发，弄湿领子，可是此时，他透过那破碎残缺的镜子看着自己，发现领子早已被弄湿了一大片，而他额发上的水珠还在不断的滴落着，有些狼狈邋遢，但他却无动于衷。
忽然，陆超那几乎快要爆炸的脑子，闪过一种奇怪的念头——他突然有些羡慕这些烦人的水珠，因为他意识到，它们很自由，它们不会死，不管经历什么，它们都有重生的机会。
可是，他不一样，他知道，自己今日的遭遇将不可逆转。
“咯吱——”忽然，身后的破旧木门被人推开，陆超那双深邃的眼眸猛地惊了一下，那是一种惯性的警惕，他很快抬眼定睛，在镜中，清楚的看到那个人在走进来，这一刻，陆超的心像是被死神捏紧了一般，仿佛身周的空气变得无比的粘稠，让他难以呼吸。
看到那个人走进来，陆超的眼中虽然满是掩不住的慌乱，但是他很快镇定下来，但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有点着急的从夹克外套的最里层掏出一样东西来。
那是一个皮夹包，一个破旧的皮夹包，款式已经过时了，而虽然陈旧，但是这个皮夹包显然是被陆超所珍藏的，他一直都习惯把它放在贴近心口的最里层衣兜里。
陆超的手抖得有些不受控制，也不知道他是着急，还是害怕，又或许两者都有。
他双手颤抖着把那破旧的黑色皮夹打开，“叮当——”而突然，有个小物件从那皮夹缝中滑落了下来，掉到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陆超惊慌失措的想要把它捡回来，可是却发现那小东西无情的滚落到了身后男子的脚下，他修长的手依然带着颤抖的停在了半空。
金光闪闪的戒指静静的躺在黑色的皮鞋边，此时夕阳斜射，正好照耀着那枚崭新的戒指，使得那金戒指光芒璀璨十分，那光芒是那么的美丽夺目，可是此时，陆超却觉得双眼被光芒刺痛了。
那是他的新婚戒指，他却只戴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他没有去把那枚戒指捡回来，而是定定的站着，他认命般的用目光平视着眼前的男子，那男子长着一张清俊而年轻一些的脸庞，脸上满是伤痕，鼻青脸肿的，但是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挺立的鼻梁，让他看起来依旧俊朗。
只是，此时那双漆黑的大眼中，却充满了死寂的绝望，那双眼睛，似乎已经失去了鲜活的生命，只是空洞枯槁的定着。
“呵呵——”对视了一会儿，陆超忽然笑了笑，他的笑容很平静很和煦，只是依然掩不住眼中的悲凉。
这一笑，却让那身后的男子浑身一颤，他睁大着空洞的双眼，直直的看着陆超，原本有些偏向小麦色的肌肤，此时却发青可怖，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一般。
陆超默默的转过身去，他垂眸看向手中的皮夹，那皮夹里已经空无一物，显然早已被闲置，可是唯一让那皮夹保留剩有价值的是，那一张色彩饱和的照片。
陆超盯着那张照片看着，嘴角不自觉的扬起来，那照片上的面孔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同时也是他日夜思念着的。
“我答应她下个月十五号会赶回去跟她吃饭——”陆超忽然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浑厚沉稳，似乎带着一股源源不绝的力量，但此时，他的语气却很沉重，“九月十五号是她的生日。”他顿了顿，随后又平淡的说道。
说完后，陆超默默的把皮甲合上，这一简单的动作，他却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其实他恨不得将生命的最后时光都用来仔细端详那美丽的面孔。
可是他不能那样做，因为他的时间已经用完了，意识到这么普通寻常的一件事情，他却没有能力完成，陆超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绝望与挫败感席卷身心。
他清楚，那悲痛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一直被他抑制在心底的，他习惯性的隐忍，而如今他终于忍不住了，那些悲伤恐惧犹如火山喷发，悲伤的岩浆将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灼烧至死。
合上皮夹后，陆超仰头呼了一口气，眼眶里打转着的眼泪也因为他这个动作而短暂停滞，他一个人站着，背影孤单寂寥，但却依然挺直。
身后的年轻男子一声不吭，他只是直直的盯着那背影孤单的陆超，脸色惨白得发青，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两颗漆黑的眼珠痛苦而绝望的睁着。
“啪——”陆超将那皮夹轻轻的放到洗手台上，这一下似乎也把他的心脏给掏出来放在那里了。
他背对着身后的男子，但是二人的目光却在布满裂纹的镜子中交汇。
“帮我给她买束花，玫瑰，要红的，她就喜欢那个。”陆超看着镜中的年轻面孔，轻声说道，他试图挤出一些笑容来，可是眼泪却抢先夺眶而出。
坚毅隐忍的男人在生命的尽头，彻底释放出满腔的柔情，在这一刻，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思念那个女人了。
年轻的男子至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他木然而绝望，四周的死寂似乎是死神的欢乐曲。
“滴——答——”那水滴声依然坚守着它独有的节奏，不疾不徐的响着。
二人的目光依然在斑驳的镜中继续交汇着，仿佛在彼此叮咛着什么，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直到那年轻的男子犹如行尸走肉般的抬起右手。
那手中紧握着的五十四式手枪并不是新货了，相反，那枪身已经磨旧了许多，但它所带来的危险气息依然猛烈，而此时，这一把散发着冰冷慑人微光的手枪，正把它那黑洞洞的枪管无情的对准了陆超的后颈。
陆超微微一笑，他低头看向那放在水槽边上的皮夹，似乎挣扎着想要再看最后一眼皮夹里的相片，可是当他的目光还未触及聚焦之时，他那双明亮而满是眷恋的双眼便随着死亡被定格住了。
“砰——”
“砰——”
枪声响起后，大火吞噬了一切，熊熊大火把一切的血腥与罪恶，都烧成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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