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萝与我

作者: 连木理 | 来源:发表于2020-12-06 21:36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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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桌上有两瓶植物,一瓶是绿萝,另一瓶还是绿萝。窗台上有我的三瓶植物,一瓶是大蒜,一瓶是大蒜,另一瓶仍是绿萝。

绿萝是从同学的土养绿萝中剪下来的,当时正好有玻璃瓶,就把新剪的绿萝放进去,装上水养起来。

大蒜是前段时间在夜市买的,本用来做菜,某天突然想到何不水养一些蒜苗,不仅当植物养着好看,长高了还能吃。于是又找了两个塑料瓶养起大蒜。

这之前我从未将绿萝和大蒜联想到一起,但今天忽然觉得它们倒也有不少共同点。

也许仅仅因为都是绿色都能水养而已。但只是这一点,就让我觉得它们如此相似——都有顽强的生命力,只要给水,便能活命。

新剪的绿萝养在水里,很快便长根,叶子坚挺,还不断有新叶往外冒,有时甚至觉得它比土里的长得更好。叶子是心形,纯粹的绿,没有一丝杂色,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可爱。

大蒜插在水里也是很快就长根了,根一直往下伸,充分吸收水分,没过多久芽也冒出来了,许多个蒜瓣排在一起,绿芽也高高矮矮地长出来,就像一群孩子。深绿色,嫩绿色,只向着阳光向着高处不断生长。

其实我还有一盆小多肉,刚开学时同学送的,但它很快就焉了。我却觉得习惯了似的,并不为它惊奇或难过,好像它死掉是意料之中的事。我从来不知道如何养好多肉,过去养过许多次总是死掉,慢慢的也就不再抱有期望了。

若是小心眼儿地想一想,便觉得多肉总是不待见我,我便也就不待见它。

我还是更喜欢绿萝,叶子长得大气,养起来也容易。

对自然本是不应该偏心的,但若没有一丝喜好,岂不全归于平淡?更何况,绿萝于我,的确是意义非凡的。

我一直想写绿萝,几年前刚认识绿萝时就想写了。回想起来,竟会觉得像是写人一般,要从和她最初相识写起。

我永远记得高一下的那个下午,班委会的家长们开车到学校送来了许多绿植,除了一盆较大的树以外,其他几乎都是绿萝。

可我那时不认识绿萝,看着这么多茂密的绿叶藤,竟天真地以为这些都是红苕藤。

红苕藤是小时候在村里常见的,嫩的苕叶可以做菜,老一些的就喂猪,于是苕叶也叫“猪草”。除此之外,新鲜的苕藤常被我们小孩折成一段一段的,表皮连着,便像根穿了珠子的链子,挂在耳朵上,就是天然的耳环。

那时爷爷常背着背篼拿着镰刀上山,不一会儿就背回了一大筐猪草。爷爷赤脚弯腰从泥土路走近院里,上到台阶,将背篼搁下。奶奶就将簸箕放在地上,又放上大菜板,拿起大菜刀,将猪草慢慢砍成细碎的小段。猪草砍得差不多以后,就和着其他杂粮扔进大铁锅里煮了喂猪。于是我坐在小木凳上,脚下踩着木渣和灰,手里握着大铁夹,将一把又一把捆好的木柴送进灶里,脸被灶里的火烤得红红的,我能看到自己鼻梁上的汗毛被火光照亮。

我那时初见绿萝,满脑子想的都是被煮成猪饲料的红苕藤,儿时生活在农村的我,哪见过这城里才有的观赏植物。

然而却因此初见时就对绿萝颇有好感,觉得她接地气,和我是一类的,就像满山的红苕藤一样,绿萝给我一种儿时的亲切感。

待我仔细观察后,便知道绿萝和红苕藤还是不一样的,而且是大大的不同。红苕叶的颜色并不纯粹,绿中带红,表面也不如绿萝光滑,藤蔓也长得更加粗犷。如果说绿萝有着女性的优雅与柔美,那么红苕叶便如山野的男子般粗犷。

绿萝像是一位活泼可爱却不失优雅智慧的女子,且生命力如此顽强,便又是一位坚强勇敢的女子。

反过来想,世间大概真有绿萝一样的女孩吧?

如果没有的话,有绿萝也已经足够了。

高中时班上分了小组,每组领一盆绿萝养着,这就开始了我与绿萝的缘分。

有时候真感觉很奇妙,起初这么多盆绿萝本长得差不多,只是任意分到了一盆,便就像自己的孩子般认定了一样,从此就觉得自己这盆和别的不一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就越发觉得自己的这盆长得更好看。大概这就是日久生情的作用。

那时绿萝们被放在窗台上,每一盆都标了号。课间时我就常在窗台边看,又常端起水壶给她们浇水,虽每次浇水都“雨露均沾”地把每一盆都浇上,但到自己组那盆时,却总感觉不一样,好像总会有些偏心似的。大概给其他盆浇水时只是机械地浇水,而到了自己这盆,便倾注了爱和期待。

想到小王子和玫瑰。世界上有那么多玫瑰,小王子的那朵却因为他每日细心照顾而独一无二,其他的玫瑰虽美丽,却空虚。

那时我与那盆绿萝的关系是否也和小王子与玫瑰的关系差不多呢?

植物本无情,只是自顾自地生长着,自然而然罢了。但我每日关注她、照顾她,对她倾注了时间、爱与希望,好像慢慢地就感觉到不同了,慢慢地也就相信她有情了。

但这种“一厢情愿”倒也是好的,比对人的感情好,因为你知道她永远不会让你失望。

自小到大,养过不少植物和动物,有些是胡乱地放养,让它们胡乱地生长,然而也有花了不少心思的,绿萝算是一个。周末回家难得拿到手机,便开始百度如何养好绿萝,看了不少美丽的图片,绿萝爆盆、绿萝藤蔓爬墙、绿萝长满阳台……于是心中也慢慢产生幻想——我以后要是有了自己的房子,一定要种上好多植物,一定要养好多好多绿萝。

这个“好多”是没有具体量的。

那盆绿萝在我每日悉心照料下长得越来越好,等到七月放暑假时,我主动承担了假期照顾小组植物的事,将绿萝从位于成都南门的学校带回了在成都北门的家里。这绿萝也算是跟着我走了不少路。

回到家中,我先将她放在自己的卧室里,后又专门找了个木凳子置在卧室窗边的正中,再将绿萝放上去,仿佛这木凳就是她专属的宝座。窗台上原本放着不少其他植物,兰花、仙人掌、蒜苗、芦苇……但绿萝一到,就像女王加冕般立在中央,占据最好的方位,长着最美丽大气的绿叶,其他植物只能退居其后。

整个暑假,绿萝都陪伴着我。我坐在书桌前学习,书桌靠窗,绿萝就在我左侧,一伸手,便能触到她。那是高一的暑假,我将每天的任务安排得满满当当,好像一切都颇有秩序,给绿萝浇水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成习惯。

绿萝越发茂盛,藤蔓不断向外延展,由于长得太茂密,大叶互相遮挡,影响光照,我便剪下许多开始水养。大概三五个玻璃瓶或塑料瓶,都装着绿萝,被我放在左右书架上。我当时想,这些留在家里了,就像是天生在我家一样了,开学是不用带到学校去的。

绿萝长大,也长高。人长大,也会长高。

人长高成为大人了,许多东西也看不见了。如果想再次体验孩童的感觉,那就蹲下看这个世界。蹲下看绿萝,看她们如何扎根泥土,看她们如何在有限的空间里排列成秩序,看她们如何发散新叶,看她们的叶脉、藤蔓、气根……我不知道自己这样蹲下来看过多少次,只是每次将视线聚集在绿萝根部的范围时,都像达到了另一个世界——蝴蝶和蜻蜓,树木与森林。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如此渺小,绿萝本是生长在热带雨林的植物,周围全是参天大树,绿萝缠绕树木枝干向上攀爬,遍布整片林子,阳光透过叶缝洒进来,散漫地洒在绿萝身上,心形翠绿的叶子泛着金光,我像身处其中,却只是渺小的旁观者。

小组的同学都说我把绿萝养活了,开学时我带着她到学校,心中无比自豪,就像她也要和我一同在教室听课一样。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她陪我度过了整个高一下期,又度过了整个暑假,期间不知多少堂课多少次作业,她都在一旁听着看着。

我曾经以为她会一直陪伴我,直到毕业,甚至一辈子,毕竟绿萝不断长着新芽,她的生命力大概是源源不断的,我并不认为她像人一样会慢慢老去死去,虽然的确有死去的叶,但又一直有新的叶长出来。这盆绿萝就像一个大家族一样不断延续下去。

但我和她最终还是分别了。男生宿舍评优比赛,同组的男同学就顺理成章地将绿萝带回了宿舍做装饰。绿萝被带走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只是第二天早上来忽然发现她不见了。那一瞬间我的心突然颤栗了,明明只是一盆绿萝而已,难道还能突然消失,难道还能像人一样出意外,但我却像突然听说亲人病故一般,真是亦真亦假做梦般的心情,我就像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心中慌乱不安,甚至万分自责,本以为她一定会永远在的,怎么想到竟能忽然就没有了呢?

我甚至没有立即问同组同学,只是自己默默等了几天,每一天到教室都期望她忽然又回来了,而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但每一天都不见她。课间时我仍到窗边徘徊,但看到其他组的绿萝只觉得更加心烦,它们也长得不错,但它们都一模一样。

后来我终于忍不住问了同组同学,正是那个男同学,他很简单地说了几句,告诉我怎么回事,就像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我点头,竟有些不知怎么回复。我很小心地问,那评比完了还要拿回教室吧?他点头。

我心中想还在就好,至少不是莫名其妙消失了,但还是有种不妙的预感,总觉得这是永别。

而事实上我的预感是对的,那盆绿萝一直没有再回到教室,我后来问那男同学,他说:“生活老师看我们这盆长得好,想拿去养,我就给她了。”他说时仍是很平淡,就像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事。而我的心却感觉凉凉的,好像被刺了一刀,一时有些不相信似的。

后来我才明白,令人难以置信的不是他,而是我。他作为组长,自然能够做主将绿萝带回寝室评比,生活老师见了觉得长得好,自然也想养着,他又是那种大方乐于助人的同学,自然也就将绿萝送了出去。而这样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在我心中反倒成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甚至心生抱怨,难道不让人觉得不可理喻吗?

大概潜意识里已意识到这点,所以心中不管如何想,外在也没有任何表现。只是点一下头,哦一声,便继续学习了,好像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但最终还是提了,三四年过去,并不能忘却。那盆绿萝本就不属于我,她自顾自生长着,谁养着不都一样,何必非要占为己有呢?虽然三四年了,也许她现在已经长得比以往更好了。尽管如此,三四年里,每想到此事依然觉得心里哽哽的,好像总在责怪自己,是因为自己太软弱了,才让她走了。如果我那时能够强硬一些,难道不能再将她要回来吗?只是一盆绿萝而已,难道还要不回来吗?是啊,只是一盆绿萝而已,恐怕正因为我也觉得只是一盆绿萝而已,所以才没有去要回来。只是一盆绿萝而已,我没有勇气告诉别人她在我心中不止是一盆绿萝而已,我也只能像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事一样,每一句都说着“只是一盆绿萝而已”。

但我的自责并无任何作用,她并不止是一盆绿萝而已,她就是绿萝,她是绿萝,从最初到现在,一直都自顾自生长着,只要有水,她就活命,她并不依赖于任何人,并不是谁的所有物,不是我的,不是男同学的,不是生活老师的。

我曾给绿萝浇水、修枝,以为她就是我的了,以为我与她之间没有其他,我没想过与她分别。男同学没怎么照顾过她,但也对她有所有权,于是送出去时没有丝毫不舍。因为他没有每天给她浇水,没有给她修枝,没有蹲下来仔细观察过她,没有在一个寂静的下午想象一片大雨林……如果有,恐怕他会犹豫,他会拒绝,即使送出去了,至少也不会像是说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植物本无情,人太多情。人多情,却并非无私奉献,付出了,就以为属于自己,等到没有了,便怅然若失,才知是一厢情愿。

大概不是所有事都该奢求回报,更不是所有东西都要占为己有。

我的桌上有两瓶植物,一瓶是绿萝,另一瓶还是绿萝。它们自顾自生长着,瓶里的水变少了,我就给它们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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