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升畲粟香炊饭,一把畦菘淡煮羹。”读到放翁的诗句,不禁忆起儿时祖母的煨白菜,味美至极。祖母一介农妇,目不识丁,想来不知放翁其人,无论其诗。但她老人家的煨白菜,却得放翁真传。“一把畦菘淡煮羹”,“菘”即白菜,也就是故乡的大白菜;“淡煮羹”,做法简单到极点,风味却美得绝伦。大道至简,其谓是乎?
新霜既降,晚菘满田。房前屋后,小园菜畦,大白菜长得正肥。浅碧轻黄,丰腴圆润,风情万种,待字闺中,一派别韵,自呈风流。
祖母视菘如宝,见大白菜长得懒散,素面朝天,不修边幅,便要精心收拾一番。她将外层的宽叶收拢,包住菜心,用稻草绳扎紧。这种方法,对大白菜是一种很好的保护,不惧凄风苦雨,可避寒霜冻雪,且经时不败。
“就瓮挹新醅,傍畦撷晚菘。”倘若家里来了客人,除了备酒以外,祖母还要到屋后菜园拔回一棵肥美的大白菜。那棵白菜,沉甸甸的,长得非常紧致。剥下最外层几片老叶子,露出大白菜瓷实的玉容,白嫩嫩,脆生生,散发出淡淡的甜味。
祖母一层层剥下菜叶,放进清水里洗净,捞起来,码在砧板上,切成小段。将小段大白菜装进大砂罐,加入适量的水和盐,再将一大勺子猪油放进去。这猪油乃点睛之笔,会极大地提升煨白菜的口味。盖上粗瓷大碗后,把砂罐架到檐下的土灶上。
“地炉篝火煮菜香,舌端未享鼻先尝。”土灶极其简陋,由几块残砖围合而成,是我们的杰作。我们从麦秸垛中抽出一抱麦草放在土灶旁,围灶团坐。祖母点燃一把麦草,开始煮大白菜。
干燥的麦草,火焰柔软,欢快地舔着砂罐,轻烟袅袅,草香氤氲。不一会儿,我们就听见砂罐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异香扑鼻,撩人食欲。一缕缕水汽从盖碗下的缝隙里突突逸出,香甜可人。祖母告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火候未到,好菜不怕晚。老人家改变策略,改煮菜为煨菜,这一“煨”,就煨出一道农家舌尖上的美味。我们撮来晒干的枫杨树的翅果,撒在火中,翅果燃着后,有火无焰,最宜煨菜。
终于等到了煨白菜上桌。揭开盖碗,一罐大白菜色泽金黄,油汪汪,灿然夺目;香喷喷,扑鼻入肺。先喝口菜汤,滑而不腻,润而不黏,甜中带咸,胃口顿开。再拈一箸菜入口,绵软香糯,令人唇舌生春,欲罢不能。一顿饭,吃得有声有色。
“不妨瓦钵饱晚菘,更汲山泉试春茗。”饱餐一顿后,我们也能讨得客人留下的半盏残茶,装模作样品咂一番,虽不能知味,却也心满意足,宛如饱饮春茗。
人生百年,忽忽虚掷一半。斯人已逝,亲朋旧友星散,美味难再。“愿言早来归,相就煮晚菘。”愿有一天,晚来赏雪,能与亲朋旧友围炉煮菘,畅饮绿蚁耳。
来源:襄阳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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