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八点一刻起飞,一个小时又二十分钟之后,飞机在新郑机场降落。没有早一分,没有晚一分,只是平安的到了。
这很难得。
未央看到高而广阔的蓝的天。
这高而广阔的蓝的天未央在重庆从未见过,她忽然想起,在很多年前的一个上午,她躺在那男人屋后院子里的柳树下,从柳叶的罅隙里也看到那样蓝,那样高,那样广阔的天。
那时候那男人就在她身边,面容冷淡神情颓废,他用他很久都没有洗的臭脚踢了踢她,说,不要看天,要看路。
他深吸了一口烟,然后也不知是吐出了烟雾还是叹息,但是目光却望向了远处。
远处,很远。
远到未央已经分不出那目光所及之处,到底是天,还是路。
现在未央又抬头看天,一架飞机从她头顶呼啸飞过,她听到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多少年了,你就一直这么悄悄的看着,到今天她走,也不告诉她知道么?
不了。一个男人在回答。就这样默默的看着,也就够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是她爸。
未央蓦然回头,她看到那个男人疲惫的脸,他的眼中似有泪水。未央忽然感觉鼻头一酸,在八年前,在她离开郑州的那个火车站,在她义无反顾的踏上列车头也没回的那个夜晚,是否也有这么一个男人在她不知道的某个角落,这般默默的看着她吗?
未央在寒冷的风中裹紧了衣服。不远处,一辆出租车驶了过来,未央招手,坐了进去。
车子在一栋青砖绿瓦的别墅前停下。时间已经将近十二点,这里处在城市的近郊,周围是一片占地广阔的别墅群。这群别墅依山建造,错落有致,散落在波峰之间,隐匿于绿的树与白的雪之中。
甚有情调。听说风水也是极好。近年来被地产商和房屋中介炒的火热,很多家的房子已经转手于人,辗转搬走,未央一路走来,竟发现没有一张自己熟悉的面孔。
那个男人的家却还是在这里,在第十二栋。
未央曾经在里面住了十八年。
别墅的门是开着的,地上没有铺地毯,只是散落着一些纸花,未央进了厅子,厅子的中央放着一口灵柩。
未央静静的站在这个男人的灵柩前,灵柩的盖子还没有盖上,她看到灵柩中躺着的这个男人苍白的脸。
他的眼睛已经闭上,面容安详。
他在三天前的晚上,饮下大量烈酒之后,吞服安眠药割脉自杀。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如此极端的方式离开人世,未央低头看着这个男人,她能明显的感受到他这些年来的沧桑。
他的脸上已有皱纹,头上已有白发。
但是,在这千百万分之一刹那的时间里,未央蓦然发现现在躺在灵柩中的这个男人,竟然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好看。
因为他的嘴角微微上翘,竟是带着笑的。而未央在与这个男人相处的十八年里,是从未看到这个男人的笑。
这个男人总是一天一天的呆在自己的书房里,或者坐在屋后院子的柳树下面,不说话,不喝水,不抽烟,甚至连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
就那么坐着。
未央还记得自己离开这座房子,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这个男人依然那么坐着,没有挽留,也不劝阻,似乎离开是否全由自己选择。
他养了她十八年,然后给她自由。从那天起,再未联系,甚至连一个电话一个问候也没有。
未央记起他曾经说过的一段话,你我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你记得也好,忘记也好,人生本就如此。每个人来到我们身边,之后都会离去,或者成为回忆,慢慢忘记。
后来未央咬牙说,果然已经忘记,或许连回忆都不会有。
只是未央不知道,其实这个男人的这段话是没有说完的,那末了的一句是,或者成为记忆,烙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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