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耶尔·勒迈特擅长隐藏悬念,用一波接一波的悬疑剧情诱人深入,用小的悬念掩护大的悬念。书页翻到见底,待到读者以为自己已经掌握故事的全貌所以放松警惕时,皮耶尔的终极悬念如潜伏已久的暗箭猛地刺穿纸面,直击毫无防备的人心。
《三天一生》讲述了法国山村小镇发生的一起悬案。十二岁的安托万先是目睹了爱狗之死,而后又遭遇爱慕女孩艾米丽的冷落。原生家庭压抑的分为和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安托万无比愤怒,情绪失控失手打死了领居家的孩子小雷米。惊慌和恐惧的双重作用下,安托万将小雷米的尸体隐藏在圣犹士坦森林中。领居发现小雷米失踪后发动全部村民展开地毯式搜索,安托万遭受良心的谴责但又没有坦白的勇气,惶惶不可终日。但在案发三天后,忽然天降大雨,洪灾袭击了小镇也洗刷了安托万犯罪的蛛丝马迹。村民忙着重建被大雨洗劫一空的家园,小雷米失踪案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但安托万真的能逃过这一生吗?一切都结束了,一切远没有结束。
比起皮耶尔的大部头前作《天上再见》和《火光之色》,《三天一生》的情节短小精悍,小说的开始就直白地交代了安托万误杀小雷米到藏尸的全过程,后文中采用大量篇幅描写了安托万微妙癫狂的精神幻想。在我以为全书要以《罪与罚》式的精神分析和心理解剖结束时,皮耶尔故技重演,在小说尾声用一页纸的篇幅颠覆了故事的容貌,由这一点向前回溯,逆着时间轴挑出故事筋骨中的暗线。
皮耶尔的天上再见三部曲世界观相对庞大,历史上背靠两次世界大战,背景上植根于战后法国层次丰富分化明显的社会环境,情节上多线并行。《天上再见》能获得龚古尔文学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爱德华一人的遭遇唤起了法国人对于那个时代社会创伤的集体疼痛。而《三天一生》采用了小镇模式,对小镇外的世界描写较少一笔带过,读者从始至终跟随主角安托万的视角周遭的世界,几乎所有的故事都围绕着安托万展开。小镇与外界近乎隔绝,人员相对固定。人与人之间距离近了,隐私就少了。小镇生活无法回避他人投射的目光,整个故事绷着一股子窥探和被窥探的气氛。这种氛围之下,误杀小雷米的安托万无路可逃。在小镇集体寻找小雷米的三天时间里,安托万在脑海中无数次幻想自己被逮捕被处决的场景。在不同的幻想场景中,警察和小雷米的家人审判了安托万无数次,这种精神审判伴随了安托万的余生。在误杀小雷米的那一刻,安托万已经背上了十字架,成为了完全不同的人。十年过去,安托万的精神世界始终粘滞在小雷米事件上不得解脱。一方面十年前那场大雨洗刷了所有的证据,表面上看起来安托万已经脱罪,没人知道他的秘密。但另一方面,安托万不断重复回想起当时各种疏漏和蛛丝马迹,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暴露。这样的纠结使得安托万有自毁和试探的倾向,他极力挣脱小镇,却在回乡时和艾米丽偷情导致她怀孕,最终不得不留在小镇。
结尾处母亲的老板科瓦尔斯基先生向安托万坦白了他与安托万母亲的私情。科瓦尔斯基先生在和安托万母亲私会时看到了抛尸后逃出森林的安托万,但为了保护安托万的母亲也为了掩藏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科瓦尔斯基先生选择了包庇安托万。母亲刻意的“若无其事”,医生意味深长的诊断,提奥肆无忌惮地和艾米丽偷情。种种细节让安托万终于意识到,让他惶恐终日的秘密其实一直暴露在他人的目光之下。母亲的目光,医生的目光,提奥的目光,科瓦尔斯基的目光。小镇闭塞的环境中,人群的审视粘稠、浓密、不可挣脱。
十字架一旦背上就无法拿下,看似逃脱的这些年里,安托万背负十字架走完了自己的流放之路,最终回到一切的起点,用余生服刑。他人的目光铸成了安托万的地狱,过去、现在、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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