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货店这三个字,便自带春节意味。因为我小的时候,家里买红枣蓮子,金针木耳,咸肉火腿,都要去南货店,而且,就在过年的时候。
这里说的[南货店]却是一部小说。这小说好看,初时有点像[翠翠]那个时代的故事,但讲的是70年代中的事情。这些日子我看此书入神,加上倒飞机,倒时差的麻烦,日子过得恍恍惚惚,就盼着聚会散伙可以睡觉。但睡一会儿,脑子就清醒了。漆黑里,寂静中,开亮这书(在手机上),便一直看到天明。
昨天,吃完年夜饭回家,觉得晕,不想动,只剩下力气看小说了。于是开了电热毯,裹了被子,在没有爆竹声的年关时刻“出走”长亭。到大年初一早上两点半,书里那位从南货店走出来的小伙计陆秋林,作成了有前途的小官僚,而且是小镇人心中的实权派;而南货店时代一直被屈的老伙计齐清风,正行将就木。老伙计的心愿是,求这个当年的小伙计,如今的青天爷,能为他正个名,告诉世人:他齐清风当年所受的,都是不白之冤。
小官陆秋林哀叹自己还不够出息,要翻此案官不够大。可他忽然想起一招:写一篇悼词,一篇能“翻案”的悼词。被官场旋风刮得难以站直的陆秋林,在悼词里,终于站直了身子,说出了朗朗心声。
小说到这里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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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货店]吸引我,因为它说的是我熟悉的时代故事。这样时代里的一场人生,跟我的人生仿佛是平行着的两趟车。望得见彼此。
浓缩到书里的人生,真叫人沮丧。一辈子,仿佛是用一天的时间走一条乡镇间的直路:早上从村子里出发,道路崎岖泥泞,天地蒙蒙。上午进了市镇,见陌生的街头巷尾,男女过客和鸡犬鹰雀各谋其生。左右人家多是穷户,但生意铺是有的,工厂商店也是有的,还有衙门。到了中午时段,光线明亮起来,景物清晰起来,过客纷纷亮出面孔,演一段又一段不简单的故事。再往下,太阳的光线变得金黄,道路上尘土翻起,过客们纷纷停在了时代里,只有读者跟着作者继续赶路,景物慢慢的被抛到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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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说的方言写得很好,易懂,又味。
南货店的老师傅们,从更旧的旧时代里过来,在南货店场景里,本着良心,拖带着私欲,忙着本地的副食品生意,在困苦和寂寞的重复里,点着一个个人生小煤炉,翻炒出酸甜苦辣汇聚的百味菜肴。
我始终怀念那个均贫的时代。钱不是那么容易挣到的,却也不那么容易贬值。似乎每个人都有一点点接近紧俏物的机会,有一份很小很小的特权。所以那个时候,虽然人人都穷,却又人人都有一些小通道,从通道里传过来的小猎物,总能带来大大的幸福感。这和现在人得到贵重物的幸福感不一样,有节制的奢侈,才是叫人陶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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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书里有不少段画面感十足的描绘。最震撼到我的画面,是写离家出走的少年齐海生,在水泽边一觉醒来,伸出胳膊去舀水时,看见两只胳膊上,有十几只蚂蟥趴着。
小说里的故事中,齐家的事情最离奇。南货店老师傅齐清风,是个很叫人喜欢的角色,他见过世面,吃过苦头,懂得收敛,留着自尊。通过他那个来之不易,却如套索般索命的儿子齐海生,他的父爱是那么叫人动容。
唉,人活在感觉里。对一个孩子来说,父母是天一样的大。觉得自己被父母抛弃嫌弃了,孩子的痛苦天大地大,既仇恨“不爱”自己的亲人或养护人,也仇恨自己,为此他宁可不要了自己的生命。很多的影视作品都说这个主题,西方人的孩子,东方人的孩子,对血缘和爱的执着都一样。
和海生感觉自己被抛弃相反,陆秋林是感觉被爱的孩子,因而是内心明亮的孩子。父母给他的爱虽然充满苦涩和阻隔,但仿佛阳光被云层阻隔,并不能阻挡太阳的光和热一样,秋林充分领受到了其中的养分,他长成了让所有父母们都会羡慕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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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人心痛,却十分写实的一点,就是官场的中的那些事了。那是经济大涨潮的时代,每个人都被潮水冲洗着。初始我们落脚的地方,明明是一块陆地,可远处地平线处来的水,把我们脚下的地覆盖了。一波一波,先清后浊。我们被淹了腿,淹了腰,淹了整个身子。我们站不住了,脚下悬空,跌进水里,被水波推到了不知道的地方。脚下或有礁石,或有淤泥,或有暗流漩涡,一切都由不得我们。原来的路牌,原来的方向,原来的界碑在大潮之中,都变得没有了意义。水里漂浮着大批叫做钱财,物质,男女的东西。流失了叫生活,精神和爱情的文明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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