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出门拐个弯就到了姥姥家。那时候，姥姥像是一阵风，走路很快，腿脚很利索。围着她转，总能从她的口袋里找到小零食。上小学的时候，爸妈去了城里做生意，在姥姥家住过两年，那时候姥姥就像是一个不用睡觉的超人，一天24小时围着我转。
那个时候，姥爷去世不久，姥姥快60的年纪。在姥爷的葬礼上，大舅、二舅、小舅、小姨和妈妈第一次讨论姥姥养老的问题，大家坐在一起开了一次会，决定一年每人给姥姥一笔养老钱。那时候，姥姥自己住，不需要别人照顾，还照顾着我，养老是用钱可以解决的事。小学毕业之后，我回到父母身边，姥姥家离我家需要坐2个小时的车。那时候姥姥总是坐着大巴，想我们了就过来住几天。
后来，姥姥和舅舅搬到了同一个院子，就这样自己做饭、自己顾自己过了十年。想我们了，还是会坐大巴来家里住几天。时间很快，转眼姥爷去世十周年了，大舅、二舅、小舅、小姨和我们一家又坐到了一起，开始讨论姥姥养老的问题。妈妈和小姨觉得姥姥快70的年纪了，需要人照顾。谁来照顾？大家一起和姥姥商量以后做决定，姥姥的意见放在首位。那时候的姥姥，腿脚不太利索，但还没有到用拐杖的地步，所以坚持用以前的模式，大家每人出一笔钱，她自己照顾自己。拗不过倔强的姥姥，大家都同意了。
那时候，养老不是问题，依旧可以用钱解决一切。
就这样又过了好几年，姥姥78岁了，走路不带风了，上个楼梯都要把着上了。大舅又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会，核心问题还是如何养老。这一次，姥姥坚持自己住的意见第一回合就被否决了。于是，谁来养？成了大家讨论的焦点，这一次姥姥的意见似乎不那么重要了。在我们老家，传统的养儿防老观念很浓，所以一开始女儿都是只出意见和钱的角色。
和舅妈们相处了这么多年，姥姥内心中有一个天平，那时候她偷偷告诉我，大舅妈做饭太硬，吃不惯，小舅妈做饭还行，但脾气不好，容易着急，二舅妈的工作太忙，肯定顾不上她，所以还是想自己住。如果非得选一家，姥姥会选择小舅家，因为小舅家条件不是很好，自己还能帮衬帮衬。讨论了两天，结合各方意见，最后一致决定姥姥还是住在原来的院子里，小舅一家来照顾，姥姥名下的地产都归小舅所有，其他人照常给养老金。
那时候，觉得养老对于他们不是什么大事，对小舅家来说顶多就是多做一碗饭的事儿。
一年又一年，姥姥的腿越来越不听使唤，大多的时候，她还是选择自己做饭。只不过，她有了第三条腿，用起了拐杖。想我们的时候，她再也不能坐着大巴来找家里住几天，因为大巴司机再也不让她上车。又过了几年，姥姥80岁了，走路需要我们等着她，搀着她。但她总是让我撒开手，说我还没老到那种程度。
那时候，姥姥总是开玩笑说，活一天就是赚一天。
前年，姥姥82了，身边能聊天的老头、老太太没剩几个了。姥姥，也买了人生第一个轮椅，因为她的腿已经不能支撑她走很久。那一年，小舅上班的厂子效益不好，小舅的收入下降了不少。正值弟弟读了高中，需要小舅妈陪读。姥姥的照顾落到了小舅的肩上，小舅早上起很早，做完了饭再去上班，中午姥姥自己凑活，晚上再等舅舅回来。
坚持了一段时间，由于饮食上凑活，加上姥姥陈年的胃病，有一天早上，姥姥起床后吐了血，紧急送到了医院才没有大碍。于是大舅、二舅、小舅、小姨、我们一家又坐到了一起，商量养老的问题。这一次，小舅开始皱眉头。大舅妈有了孙子，去了哥哥家照顾孙子，常年不在家，二舅、二舅妈说自己工作很忙。这一次养老会议，大家都不开心，姥姥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
那时候，我想，有些事，不是用钱就可以解决的，姥姥的晚年到底要怎样才能幸福。
父母这一代独生子女少，所以即使老人再老，活动再不方便，大家也不会想去养老院。不仅这样，传统养儿防老的观念非常浓，老人家有儿子就一定要住在儿子家，这关乎到老人的面子，除非自己儿子与自己断绝关系，或者明确不来往，老人才会寄居在女儿家。所以，即使在我们家没有其他老人的条件下，即使姥姥觉得妈妈能照顾的非常好，但最多也就住三个月，这是她的极限。这几年，每年过年姥姥都会在我家过，但是大年30那一天一定要回小舅那儿，初三过后再回来，这是姥姥雷打不动的原则。
去年，姥姥过的不太顺，11月份姥姥的胃又一次大出血，快85岁的姥姥脸色煞白，住了半个多月的院。由于年纪太大，医院建议保守治疗，但是要特别特别注意饮食。住院的时候，工作不是很忙的爸妈成了主力，大舅妈要照顾小孙子，来了几次之后就回去了。小舅妈还在陪读，小舅要上班养家，也是看了几次就回去了。二舅和小姨比较远，没有久留。
出院的前几天，大家凑在一起开了会，养老问题再一次被提上日程。小舅和小舅妈向所有人保证，这一次一定要照顾好姥姥。出院那天，爸妈买好了姥姥的东西，在医院等着舅舅们来。等到了下班，也没人来，爸爸安慰姥姥说，也许是大家今天都忙完了。姥姥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一次大出血给所有人的打击都非常大，亲历者姥姥更甚。这一次，姥姥每天睡不着的时候，会把日子一天一天数着。还好妈妈常年在家，所以照顾姥姥还算方便，为了给姥姥养胃，妈妈总是先把姥姥的饭做出来，然后我们再做自己的。大病初愈后的姥姥，越来越像小孩子，不能吃肉偷吃肉，不能吃坚果偷吃坚果。爸妈看在眼里，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医院复查之后，觉得姥姥恢复的不错，大家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弟弟高考完，小舅接姥姥回了家，这一次，姥姥没再自己凑活吃，等来了小舅的照顾，但仿佛更孤独了。
在大多数家庭中，婆媳关系总是一般，或者更坏，当然姥姥和舅妈也一样，关系一般，小舅就是中间的调节者。姥姥回家之后，每天就在自己的小屋子里，等着小舅妈送饭吃。偶尔来亲戚了，小舅妈会过去聊几句，常年姥姥都是一个人，看电视、睡觉。这一次，不再是想我们了就过来看看，而是必须要等到一个大日子，一个机会，姥姥才过来，几次大出血之后，姥姥再也不敢出远门了。
前段时间，姥姥腰疼的下不来床。大家都说要去医院看看，经历过上次之后，姥姥不愿意离开家半步，因为怕。舅舅把医生请到了家，医生看看觉得要静养，从那以后，姥姥每天的大半时间都在床上。有时候疼的不行了，就叫来自己聊天的老奶奶帮着揉一揉。每一次打电话，姥姥都觉得自己有点心酸。
爸爸老对姥姥说，你看看你以前的聊天的伴儿过的日子，再看看你，你真的很幸福。聊起那些儿女彻底放弃的，姥姥确实算幸福的。但是，她卧床的日子依旧没人帮她及时清洁，有时候也难免磕磕碰碰，最重要的是大家仿佛都觉得每天有饭吃，老人就是幸福的，那么姥姥每次生病怕的时候呢？没有人想过，又过着想了也没有精力去解决，因为大家都忙。
如今，姥姥的养老，不再是有钱就能解决一切，似乎需要更多时间，更多耐心，更多感同身受。
这几年，大家都没有再讨论过姥姥养老的话题，每个人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姥姥养老。从姥爷去世后到现在，我亲历了所有关于姥姥养老讨论的问题，内心有一些焦虑。我在想爸妈有舅舅们，有小姨，而且身边只有姥姥一个人需要照顾。如果爸妈老了，我身边能有谁呢？如果不去养老院，我有时间，有精力去悉心观察父母的身体，能及时发现爸妈由于身体变化导致的心理恐惧吗？发现了之后，我有时间去开导、照顾吗？说实话，我不敢想。
还好我现在还年轻，国内的养老机制也在进一步发展，我想也许未来会有一种模式，去真正地关爱这些老人。和姥姥一次次的聊天中，我知道在死亡面前，再坚强的人都是恐惧的，看着年轻时候无比刚强，不愿意给子女添麻烦的姥姥，如今需要有一个肩膀，需要有人倾听，但更多的时候这是一种奢望。
在具体的养老责任上，还好爸妈有兄弟姐妹，责任分摊下去，压力不是很大。从这儿来看，相比于老家那些没人管的老人，自己每天吃饭将就到最后放弃自己的老人，姥姥确实是幸福的。但是，我在想，舅舅、小姨和妈妈有协商，能互相理解宽容，大家都没有掉链子，姥姥今天才能勉强过上别人眼中幸福的晚年。但是，以后，如果这一批独身子女没有人协商，没有人指导他们应该怎么做，他们会怎么选择，会勇敢面对还是会逃离？那么，那么多老人该走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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