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沉，星光微淡，清冷的月色似薄纱一般轻轻地笼着长安城。时当寒冬腊月天，雪似银霜，从南至北，自东而西地铺满了城内每一处街石屋瓦。
“哎，这雪下了一日，可算是停了。”
长安城西北处的一个酒馆里，掌柜望了一眼门外的天色，长吁了一口气。隔了良久，转过头来，看一眼客店里仅剩的一位客人，那人坐在厅堂东南处，身着一袭蓝衫，醉眼惺忪，木桌衣衫上浸了不少酒渍，掌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这大冷天的，这位客官要喝到几时？”说着瞥了一眼倚在柜子旁的店小二。
那店小二却恍若没听见似的，兀自发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厅堂内顶梁的一根柱子。掌柜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后脑勺，“想什么这么入神？”
那店小二忽的脸色一红，低头傻傻地笑道：“没……没想什么。”
那掌柜察言观色，瞬时便明白了，手指了指他道：“哦，你小子，好啊，想哪家的姑娘呢？”
店小二连忙摇了摇头，道：“真没有！”
掌柜见他神色慌张之态，更是添了几分怀疑之色，不信他说的，忽的似是想到了什么，撇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青年公子，见他兀自仍然喝着，醉醺醺的模样，便一把抓过店小二衣襟，低声说道：“你……你可别打楼上那姑娘的主意。”
店小二似是被揭穿了似的，当即脸色变得白了，他适才确然在想楼上住着的那位姑娘，正神思荡漾之际，被掌柜拍了一下，猛然清醒，这时见再也瞒不过，只好吐露道：“小的错了……小的只是想想……没什么别的意思。”
掌柜“哼”了一声，缓缓松开了抓着他胸口衣襟的手，道：“你要是有别的意思，我刚才就一掌毙了你。”
店小二一怔，惊道：“掌柜，您……您还会武功？”
掌柜横了他一眼，道：“不该问的别问。”
店小二道：“是……是。”正要转身离开，忽的想起一事，踏出的步子又缩了回来，走近掌柜跟前，问道：“掌柜的，楼上那箱子，你也打开了？”
掌柜冷冷地凝视着他，店小二但见那清冷的目光里含着杀意，不由得退了三步，便要离开。谁知身后一个大手一抓，他便被提了回去，但听得身后那声音道：“你切记，不可对任何人提及那箱子的事。”
店小二但觉肩头隐隐生疼，似乎骨头要被一块一块捏成碎末一般，急忙说道：“是……小的知道错了。”掌柜这才把他放下地来，眼神瞟了一眼坐在远处的那位公子，道：“去，把那位公子打发了，咱们也该打烊睡觉了。”
店小二应了一声，便走到那位公子身前，道：“公子，咱们打烊了，麻烦你把酒钱付一下。”
那公子正要举杯再喝，听到此话，伸手探进怀里，随即放入店小二手里，道：“给……再找我四两。”
那店小二但觉手上除了他手掌的分量，似没接到任何其他的东西，把他手掌移开，却见手里空无一物，顿时心头有气，道：“好啊，你到这白吃酒来了？”他适才被掌柜吓得手足无措，本就心绪不佳，这时再受一激，当即火了，伸手便要一个巴掌拍过去，一舒心头抑郁。
眼见呼的一下拍出，那掌柜便觉不合适，正要出言制止，那小二的手掌已然拍了出去，呼的一声，那店小二却拍了一个空，店小二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头奇道：“我适才分明……怎么回事？”
掌柜却瞧的分明，那位公子身子未仰未俯，却是连人带长凳子一齐向后退了几寸，恰好避开了店小二的手掌，又连人带凳的移回了原位，当即明白是一位善使轻功的高手，心头暗想：“后生之中有这样好轻功的应是洛家的人，不知他是洛玉明还是洛九歌，若是洛玉明可就糟了。”他不禁想到了曾有一个山西海盐帮因给洛玉明采购的盐里搁了少量的面粉，结果二十五家盐帮里四家盐帮全家老幼被杀了，虽说这些盐帮本就非正道众人，可从此洛玉明便被冠上了“玉修罗”的称号。
掌柜念及此处，不由得后背升起一阵寒意，连忙喊道：“小天，这位公子看样子身上没带钱，你请这位公子出门，不收钱也就是了。江湖中人，总有一时之困，这酒就算是我们请了。”
店小二回头惊疑地看了一眼掌柜，心道：“这只铁公鸡怎么今日肯拔毛了？”心中仍旧不确信，问道：“真就这么让他走了？”掌柜连忙使了几个眼色，瞥了一眼大门，心想：“这个蠢材！若他真是洛玉明，我们两个人头都要不保了，还谈什么酒钱。”
店小二见掌柜慌张的神色，凭他在客店摸爬滚打、迎送谈笑之经历，立觉这定是一位了不起、有来头的大人物，连忙恭敬地说道：“公子，本店却是打烊了。”但见那位公子仍旧没有起身之意，一杯接一杯的饮着，店小二只好把他搀扶起来，刚一近身，便闻道一股子酒臭味，不由得扇了几下，心想：“分明酒量不好，还喝那么多，真是个烂酒鬼。”
小心翼翼的待要扶到门口，忽的一阵风迎面扑来，那小二眼都睁不开了，脚下似乎也有点飘忽，待站定身子，略一定神，但见门口站着三个身着黑衣之人，一人在前，二人在后。在前的那位身材较后两位高瘦些。那高瘦一点的汉子望了一眼店小二，“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又撇了一眼身旁的年轻公子，但见是一个浑身酒气的醉鬼，便不再看他。
而在一旁的掌柜却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那三人冲进店里来，刚巧要迎面撞到店小二两个人，却忽然移至一边，闪了开去，身姿之快，闪躲之捷，实是见所未见。掌柜心道：“以前只听闻洛家轻功冠绝天下，大不以为然，今日一见，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那高瘦汉子侧头看了一眼掌柜，道：“我房间可有人进过？”那掌柜连忙摇头，道：“绝没有，客官放心。”那高瘦汉子“嗯”了一声，身后的两个汉子纵身而出，一跃跳上了二楼，随即进到房间里，抬了一个箱子轻轻下来，一个脸上有麻子的汉子道：“大哥，里面东西还在！”那高瘦汉子“嗯”了一声，目无表情，道：“走。”
两人走到门外，把箱子抬进了马车，那高瘦汉子冲掌柜道：“尹连亭，你做的不错……拿着。”说罢，一枚银锭袭来，嘟的一声，嵌入了掌柜头旁边两寸的墙里，尹连亭知道，若是自己办错了一桩事，此刻脑袋就不保了。可他心想，除了店小二见过那个箱子里的东西，旁人确实没见过，是以他不担心对方会发觉自己泄密，之后寻自己算账。
他拱了拱手，谢道：“程风兄七煞掌的功力果然了得。”那程风笑了笑，道：“你若是见过金针沈家掷器物的手法，便会觉得我这不过童子操刀罢了。”说罢，转身跃上马车。
但听得“嗬”的一声，马嘶蹄疾，骏马奔驰而去。雪地之上，徒留两条长长的车辙。
尹连亭听得蹄声隐隐，渐渐远去，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至完完全全地隐没在了黑天雪夜之中，方才安然放心地取深嵌在墙壁上的银锭，可饶是他使出了九牛二虎的气力，也无法从墙壁上把这银锭取出，恍如这银锭牢牢地扎根在里墙壁里似的。
店小二望见这么一大块银锭，难免也有所心动，但见掌柜一次两次都无法取出，内心也无比焦急，心想没准他也分这锭银子。尹连亭终究不再针扎，回过头来，道：“小天，帮我去拿……”猛然一惊，问道：“小天，适才……适才那位公子呢？”
小天一回头，也是一阵好奇，他身旁并没有一个人的身影，但却不如何惊讶，摸了摸脑后的头发，道：“好像……走了吧，这醉鬼也不知能不能摸得着回去的路。掌柜，你让我拿什么给你？”
尹连亭急忙从柜台后奔出来，走到店门口，嘴里还不停地嚷着“坏了”“坏了”，小二更加费解，“什么坏了？”
尹连亭站在门口，向车远去的方向张望，一直望到看不见为止，这一看之下更加心惊，不由得嘴巴都长大了，小二还是头一次见老板如此惊惧、紧张、担忧地神色，问道：“怎么了？”
尹连亭指着雪地上的车辙痕迹道：“你瞧见这车辙了么？”店小二点了点头，道：“瞧见了，怎么了？”尹连亭气道：“怎么了……怎么了，你难道没瞧见这上面除了车辙痕迹，没有人走过的脚印么？你个蠢材！”
小二这时才恍然大悟，不由得吃了一惊，道：“刚才那位公子不是走出门去……难不成，他是鬼？”小二不由得退后了一步，眼睛猛然向身后看了一眼，仿佛身后头有鬼一般，冷不丁就会窜出来把他一口吞了似的。简直越想越害怕。身子不自觉又退了一步，随即站到尹连亭身后去。
尹连亭道：“这等冠绝天下的轻功，只有洛家才有啊，要是玉修罗知道了这件事，那咱们可就惨了。”
小二惊道：“玉修罗？就是那个三年前一人独挑九门十八派，一战成名，从此莫敢仰视的洛家大公子？”
尹连亭无奈的点了点头，道：“不是他，还会有谁，还会有谁啊……”说罢，弯下了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懊悔不已。小二道：“可……即便他知道了，跟咱们有什么干系？箱子又不是咱们放的，里面的东西也不是咱们抢来的。”
尹连亭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什么？你要是知道箱子里……哎……罢了，关门吧。”
但见门外雪地上白茫茫的一片，天上又飘起了一片又一片的雪花，一阵寒风吹过，卷了一缕雪花直往天边吹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