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休的间隙，我坐在未完全拆卸的顶棚通风管上吃着雪糕。
雪糕是车间主任让女工买来的。雪糕拿来的时候，同在拆卸通风管的一位同事抓着棚顶伸下的钢筋直接跳了下去。
“下来啊？”他抬头向我和另一位同事说道。
“梯子呢？”我低头看了看通风管距离地面四五米的高度，不禁一阵头晕。
“等他们拿来梯子，就吃午饭了。”同事说着，跑去拿了雪糕。
“怎么样？咱也跳？”身边没有跳下去的同事，试探的抓着钢筋想学前一位同事跳下去。
我看他笨拙的姿势和地上凌乱放置的桌子、彩钢板，不禁向他摇摇头道：“你过去这样跳过么？”
“没。”他把手从钢筋上拿开，想换种方法跳下去。
“我看这样挺危险的，不如咱们等梯子来了再说吧。”我试图用言语让他泄气。他看了看我，终于放弃了尝试，坐在我旁边，像我一样将两条腿放在空中来回荡着。
“喂，接着。”去拿雪糕的同事又跑了回来，将雪糕高高的抛向我们。
“你俩等着，我去看他们把梯子放哪了啊？”见我们接着了雪糕，他又跑了出去。
当然，我吃的雪糕也许并不是这样得到的。毕竟这并不是现在工作时发生的事。
而这是具体多久前发生的，我也记不得了。只记得我坐在半米粗细的通风管上，脚下是凌乱空荡的厂房。远处是透明却有些脏的窗，看不到太阳，但是却能看到阳光。从窗子里我看到工厂大楼阴影下的绿草和青苔，还有远处正在被开采石料的山，近处马路上的车来车往。我不记得当时环境是否嘈杂，只依稀感觉发电机房的电机声还未停止，楼上的设备还轰隆作响。
而和我一同吃雪糕休息的人，我想我也记不清楚了。只恍惚觉得他大概姓张，年纪比我大个四五岁，眼睛比我要大上一圈有余。如果只是远远的看，例如我刚到工厂时，他光着膀子下班去喝酒的模样，他还是个帅哥的。但离得近了，接触得久了，你又往往会觉得，外表并不能决定一个人。
他是有些口吃的，而且行事鲁莽，几个人抬几百斤的东西，说撂下就撂下，完全不考虑其他人的安危。但总算从未出过事故，且他是董事的亲戚，力气又大得很，工厂里没人瞧不起他。
“你，多大？”他吃过雪糕，问我道。
“我八五的。你呢？”我答道。
“我，都三十了。你家，给你说媳妇没呢？”
“没呢，对我来说结婚还早着呢吧？”
“早，什么啊？这事，得抓紧。”
我苦笑着，心想这种事情哪是抓紧就可以办到的。
“哎？听说前几天你家给你定亲了？”
“嗨，别，提了。聘礼都送了，那女的又，突然不愿意了。”
“为什么啊？你家也不缺钱，你长得也挺帅。”
“嫌，嫌我没文化。”
“嘿！那她想要个什么学历的啊？”
“她，想要大学生。”
“现在大学生遍地都是，有什么用？我一个月工资还没你高。不过……你什么学历啊？”
“我，初中。”
“啊……那是差了点。”
“当，初我想继续念来着。我家，人，不让。”
“为啥？你家又不缺钱。”
“我爸，说我考试，总不及格，就没让我去。”
“你爸这话说的，去学校学习又不是为了考试。”
“是，啊。我有朋友，比我还差，大学，都毕业了。我妈，还和我爸吵架来着，但最后也没办法。”
“那你现在还想学吗？”
“想。可我后来，想想，我的确，不行。”
“那你初中毕业都干啥了？”
“当初，我要，去当兵，但我爸说，早点赚钱，好娶媳妇。我，就一直在厂子里，干活。”
“你不去当兵倒真是白瞎了，瞧你体格多棒……”
……
我想，我后来大概和他聊了很久。但至于聊了什么，我并不怎样记得，就像我不记得那天中午吃了什么菜一样。
但也许是当初在读《第二炉香》的缘故。这个过去从未与我有过过多言语的同事的形象越然于声，在短短的几句话语中变得具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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