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师！”
我正往家里赶，正好与一群去往教学楼的学生相向。迎面碰上两个男生，起初，我是没注意到的。
“你回来了？！”我很惊讶。
“回来了！我上学期最后一周就回来了！”他说话的语气算不上喜悦。我仔细看了看他，留着头顶发量居多的发型，头发染成了红色。
我的心情突然有点沉重，陷入深思。
上午开会的时候，旁边的同事还跟我说到那件事呢。
“听说那个被关起来的学生又回来了！”
我总以为说的是六班那个。
“是啊！他回来以后，班上就更难管！”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感觉赔了钱关几天就没事了。其他学生看在眼里，也越来越嚣张了。”说起这些，我承认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
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同事说的，也许就是我教过的这个学生。
……
去年六月的那件事，让我至今倍感折磨。
我们班的一个男生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在周五放学后的一座路桥边。
而他的离世，恰恰跟我遇到的这个红发男生有关。
男生跟别人闹矛盾，邀约他和其他很多人帮忙打架。对方的做法也是如此。
也许你想象不出那有多张狂，一个年级，十一个班，竟然只有个别班的学生没有涉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只有一个班。
有预谋的群架，可是我们没有一个老师事先听到一点风声。
就在那场乱斗中，他被直击要害，一刀毙命——心脏主动脉。连挽救的可能都没有。可是这个男生，他逃跑了。
从事发开始，我不断接到电话——其他同学家长打来的，警方打来的，学生家长打来的，学校领导打来的。说明各种情况的，询问各种信息的，斥责和埋怨的，要求我立马回来见学生家长的……
我带着孩子，做在车上，颤抖地欲哭无泪。
人，是很容易被击垮的。
最终，我带着孩子半路折回，而回到学校时，迫于家长的围堵，我被偷偷接了进去。
我看着女儿，感觉人生灰暗到了极点。
我没有被放过，也许我活该承担这个责任——谁让我当初答应接下他们班？！
罪有应得。
现实总是超乎你的想象，当你感觉人生已经灰暗到没有希望时，它会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我被要求见家长。
我是唯一被要求见家长的老师，在事发的第二天。
他们一群人，十几二十个，坐满了茶楼的一个房间。而我跟着学校领导——就几个人，去干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领导的意思是，任由他们说，任由他们骂。
你说我害怕吗？
——特别害怕。
我曾在见面前无数次央求领导，告诉他们我害怕，我不想去。回答是什么，你应该能想到的。
于是，我作为唯一的一名小老师，并且是唯一的一名女性，被那天来接他的叔叔指着鼻子骂。
宿管老师告诉我，他的叔叔说：我都接到了他，去买包烟，他就跑了。
他骂我：你配当老师吗？你把学生都教成了黑社会！这么没素质的人都当老师，我看西昌的教育该好好整治一下了……
我不知道他骂了我多久，我努力克制不让自己发抖。
晚上我接到个电话：“你把保险单给家长了吗？”
“你们告诉我，家长情绪激动，让我先不要出面，所以还没给……”
“你当了一年半的班主任，都不知道做什么吗？你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吗？”
我没记错，开学我才接这个班，现在一学期快到了。
最终，我找到学校保安，从那已经坏了玻璃的门上翻进去，帮我打开门，拿到了保险单。
现在想来，我依然很感谢保安大哥，是他在旁边，我才能鼓起勇气给家长打电话。
我拨通了电话，并不是机主本人接的：“我是他的爷爷！”
“人死为大！”
“明天我就带上百把千个人来学校找你！”
“……”
电话被挂断，我再拨回去，无人接听。
我试着再打另外一个电话，是他二叔的。我们之前有过接触。
他的语气低沉忧伤，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责骂我一句，也没有答应与我见面……
放下电话，我趴在办公桌上，嚎啕大哭。真的，一点都不夸张。我感觉我的心我的肺都要爆炸了，我感觉我要死了。
保安大哥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我知道即使是一句安慰的话，他也不知道如何说出口了。
我知道我很丢脸。
我陷入了无限的忧虑和恐惧中。
我睡不着，一天最多能睡两三个小时，睡着就做噩梦。我也吃不下，一顿饭，一块饼干没吃完我就想作呕。我还要打起精神，面对班上的学生。那些因为参与的打架而恐惧的学生，我要去安抚他们。
……
我感觉活着真的太累。
可是，这个男生的父母又做了什么呢？
他们把男生藏起来，转而跟我要人，反反复复说有人欺负他们儿子，我不管，宿管老师也不管。
……
人心，真是个莫测的东西。
之前的“麻烦你了”“谢谢你了”没有了，“我这娃儿脾气怪得很，还要多麻烦你了”却变成了“娃儿要是有个啥子事，我们绝对要来找你，找学校的”。
我早就没有了眼泪。
失眠，厌食，狂躁，抑郁……
我当时已经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了。
最终，这个学生被拘捕了，他父亲在目睹自己儿子被拘捕的当天喝了农药。他的母亲又打来电话：“他爸爸已经喝了农药了，你们要负责，我不管！”
……
再后来，我给领导打电话，他没接。
好吧，我笑了。
……
我哭了，也闹了。被逼疯了，也无所谓了。
我没有那么强大的背景护我周全，即使我并不知道是否我真的该有此待遇。
……
一学期过去了，我没有忘记这件事，连淡忘都没有。我随时准备着跟人拼命。
今天，又遇上他了。
人的本性是否应该是纯良？
去他的人性，那生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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