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故事曾全作笑谈说。
一.断念
今日的姑苏城格外的热闹。正逢上元时节,街市上都挂满了花灯。带着各色花样面具的年轻男女,并肩行走在热闹的街巷里。吞火球,胸口碎石的杂耍艺人,耍着关公大刀的壮汉,这是姑苏城一年中最有烟火气的时候了。向来安静温婉的水乡人氏,在节日氛围的烘托下也都释放了些活泼的性子。
本就繁华热闹的烟花之地,在今天更是车水马龙。用青漆粉饰的富丽楼阁上,女子衣袂飘飘,才子朗声大笑,楼阁中推杯送盏好不快活,丝竹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转角是一栋漆褐的阁楼,雕镂精致的窗棂里隐隐透出柔红的烛光,偶有浅淡的阴影拂过。
人影绰约,她一张芙蓉面,峨眉轻扫,对镜簪三两朵,低束罗裙,一袭红装。
她等啊等,门口的妇人催了又催。等至她妆容半残,晚霞微堕……
咿咿呀呀~,她用戏腔唱到:“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是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她凭栏独坐,痴痴笑着。
一眨眼,一抹红便从那高楼坠落。血染青石,满天的晚霞泛出了桃花色。
她环着无望自楼台坠落。二.缘起
前朝修建的京杭大运河,是姑苏城内最出名的河。夜晚船游运河,沿岸点灯的酒家倒映在荡漾的水波里,摇曳的柳枝上。月上柳梢,多少曾才子佳人在此相会,以诗乐会友。
湖面传来一阵阵琴声,弦弦动听,如大珠小珠轻落玉盘,琴声中含着愉悦,又有如潺潺的流水划过泛舟人的心头。此般行云流水之声,是秦楚阁中有名的徐姑娘在弹琴。
忽然,有畅快明朗的萧声加入,琴箫相合,默契十足。远处,一扁舟逐渐追上了秦楚阁的船舫。
“可是徐姑娘在此弹琴,小生听闻姑娘芳名已久,今寻琴声而来,不知可否,见面一叙?”
青衣男子清朗的声音在空寂的夜空中回响。
船舫似有惊动,几声细语后,只见一头戴绢花,梳着丫髻的粉衣少女掀帘而出。
“公子萧声甚好,可我家娘子向来只见有才之士,公子可愿先接一对联?”
“小生斗胆惊扰了姑娘,但凭姑娘出联。”
“我家娘子上联是:此间江上无风波琴声乍起鸟雀惊飞,公子请接。”
“小生不才:依旧湖边映霜月箫声相应鱼虾嬉戏。姑娘实在谦虚,琴声潺潺怎是惊鸟雀,当是鸟雀相舞才对。”
“夜露深重,江上微寒,还请公子来舫中一叙。”船舫中传来温柔女声。
那青衣男子,别了撑舟的老翁,趁着月光,起身一跃便上了秦楚馆的画舫。粉衣少女替他掀好了帘子,他微微欠身,便进入了另一方天地。
船舫里焚了香,青烟袅袅,朦朦胧胧的遮住了她的容貌。他只能看清一双纤细白皙的素手,她正在温酒。
“秋夜已有些寒意,公子可要温酒一杯?”
“姑娘好兴致,有琴有酒,有月色相伴,自要与姑娘把酒言欢。”
“相逢是缘,小女子先敬公子吧……”
“既然有缘,姑娘便叫我子世吧,我的同窗都是如此叫我的。能与姑娘月下共酌,子世三生有幸……”
月亮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湖面上又响起的琴萧相合的声音。
三.
欢客的叫好声,女子的嬉笑声,推杯送盏,觥筹交错的声音,这些都被隔离在这个小小的闺房外。
窗外春光煦煦正温和,湛蓝的空中倏而也会有鸟雀经过。阳光洒在屋内的铜镜上,镜中女子娇靥含春,女子身后的男子执青螺为她眉梢勾勒。
“子世画眉的手法越发的好了,不知哪家姑娘会有福气做你的夫人?”
“婉婉又说笑,子世功名未立,何谈成家?”
“今朝科举,子世定能一展才华。”
“借婉婉吉言了,待子世考取功名定要为婉婉赎身!”
徐婉与宁子世已相识三年,彼时他是殿选失意的年轻举子,她是名满姑苏的琴音一绝,此时都不过是一对平凡眷侣。
那一个个日夜,她抚琴,他吹箫,他写诗,她添香。
灯花微弱,他依旧苦读不缀。
姑苏城眠,她为绣花熬红了眼。
临别前,她把绣件通通换了银钱,化作一小小手包,万千情丝借此寄。
他走了,带着她的牵挂,走了。
“娘子,公子已经走了许久了,你就别坐在窗前了……你近来为了那书生身子都不好了,可别再吹风着了凉,妈妈又该骂我了……”
“春鸢,你说他会如愿吗?”
“公子自是有才,又有娘子的补贴,定不会吃太多苦,娘子就放心吧。”
“春鸢,你看那天边有鸿雁,待他到京,我想给他写信。”
“公子一定会回的,娘子快养好身体吧。”
徐婉微微笑了,嘴角上扬,眼中却有哀意。
她环着无望自楼台坠落。四.
“娘子,你写了那么多信为什么不寄给公子啊?”
“他学业未成,仕途不易,我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公子也是,竟未传来些许消息。”
“春鸢……”
阁楼外的的树染了霜,叶子也都落光了,光秃秃的,徐婉见了不忍,便很少开窗看天了。
开春,宁子世就该回来了。
徐婉等来了她的鸿雁,他的信,一封绝情信。
“他有了赏识他的恩师,有了娇俏可爱的师妹。他会幸福的,当是很好啊,真的很好啊……
只是她还是太天真了啊,竟信了这欢场戏言。”
恍惚中,她又看到那寒风中一身青衣的吹箫少年。“青楼女子又如何?你的心比那些伪君子干净的多!何须自哀?”
“娘子才华,小生钦佩,可这字,当真不和啊!哈哈……不知娘子可愿做我学生,我交娘子写字罢……”
“良辰美景,红袖添香,子世此生无憾已!”
“婉婉,等我……”
天要黑了,春鸢点了烛,灯花随风摇曳。
“娘子,不过一负心人,何苦伤神?”
“在这污浊处,我竟也不见一点光……罢了,罢了,春鸢,替我温酒罢。”她喃喃道,“就随了妈妈的意吧……春鸢,替我找一件红衣裳罢。”
饮了酒的徐婉,双颊绯红,面若桃花。她坐在铜镜前,细细画着远山眉。她唇不点而朱,宛若待嫁的姑娘。
“春鸢,和妈妈说不用催了,我愿意,你出去罢,让我静一时。”
徐婉坐在窗前,望着天,有寒鸦凄凄叫着,在天边伶仃飞过。它迷失了方向。
“这三个春秋,不过是多了些奢望。”说着,徐婉,轻轻站在了窗棂上,她纵身一跃,唱着未名的歌。红衣飞舞,像一只翩跹的蝴蝶,短暂而绚烂。
她环着无望自楼台坠落。五.
宁子世回来的时候,徐婉落下的青石板上已长满了青苔。无人再谈论那个于芳华逝去的女子。窗前的树也回归了了蓊蓊郁郁,有麻雀在上筑巢。春天,处处都是生机盎然的样子。
“婉婉,你为何不等我回来?”
宁子世站在溅落他正在渐渐落满了灰尘的房间里,一幕幕与徐婉从前相处的画面还在眼前。她就这样离去了,竟都不等他回来。那封字迹拙劣的信,怎会是他的亲笔。
“你那样熟悉我的字,我亲手教你写的字。你又怎会不知,那非子世之意!”
“婉婉!”宁子世一个人呆滞的坐在徐婉梳妆台前。
“娘子,是知道的。她就是太明白,才不肯给自己留一点后路。公子,娘子给你写了很多信,都没有寄出去。你要看看吗?”
“劳烦春鸢姑娘了。”
“娘子,她只是不想成为笑谈,才满长安的状元郎,与这小小青楼的风尘女子不该有太多牵绊的。你不会娶她,却也不会放她一人……”
子世,就让这些随我定格罢。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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