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gia

　　他在电车上醒来。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上车的，似乎是上一秒，也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

　　握把随着晃动的车身摇动着，没有一丝声音。光线昏黄，透过磨花的玻璃洒进空无一人的车厢。

　　我在哪？

　　没有回答。

　　寂静。

　　电车依旧飞驰。

　　我要去哪？

　　不知道。

　　不知何时，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少年，十一二岁，书包放在旁边，低着头，垂下的头发遮住了少年的面容。

　　一瞬间，他有一种错觉，这个少年非常熟悉，熟悉的就像自己的血液，流淌在身体里，但在下一秒又变得那么陌生。

　　无言。

　　电车依旧飞驰。

　　他望着窗外闪烁的电线杆。

　　想喝点什么么。

　　平淡的语气，听到似乎不属于自己发出自己的声音，他有些诧异——只是单纯的缓解尴尬，他想，即使你有想喝的，我也没地方给你买。

　　少年似乎没听见。

　　算了。

　　他把这句话归于自己蛋疼的想多了。他闭上眼，又开始想那个最开始的问题。

　　可乐。

　　嗯？

　　他愣了愣。

　　还要无糖的。

　　像是自言自语，少年从包里拿出一罐可乐，拉开拉环，黑红掺和的泡沫一瞬间涌了出来，洒进车厢。

　　甜腥。

　　随着胃里一阵痉挛，他干呕起来。

　　谢谢。

　　少年将易拉罐倒转，浓稠的可乐倾泻下来，渐渐漫过他的鞋底，裤脚，小腿。

　　寂静。

　　——电车仍在飞驰。

　　阳光变得猩红。

　　他有一些惊愕，黑红的可乐漫过他的膝盖，凝成了血块，电车里充满了血腥味。

　　谢谢。

　　你是谁？

　　少年抬起头，空洞的看着他。

　　他扑了过去，拼命的想要看清少年的面容。可是他靠的越近，少年的脸越模糊。像笼着一层薄雾，光线渐渐扭曲。

　　我是谁？

　　他站在街上。

　　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去向何处，就这样站在世界中央。

　　天很晴，阳光照的他睁不开眼。周围高楼林立，行人川流不息，嘈杂至极。

　　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他竭力的睁开眼，松开手，一枚硬币从手心滑落。

　　叮叮当当。

　　这是——

　　时间停住了。

　　没有风，没有光，没有声音。

　　世界能源燃尽，在刹那间熄灭。黑暗中，他试图接受这个凌乱的世界。

　　咔嚓。

　　他眼前的一个便利店的霓虹灯亮了起来。

　　世界上，仅有这一抹艳媚的粉红。

　　我讨厌红色。

　　这样想着，他走了进去。

　　您要喝点什么？

　　少年站在收银台后，面无表情。

　　所有货架上摆满了可乐。一模一样的铝罐里装满了黑红的液体。

　　喝……什么？

　　他随手取下一瓶，将硬币交给少年。

　　谢谢。

　　咔嚓。

　　他拧开盖子，把二氧化碳灌进身体，打了一个响嗝。

　　还是一如既往的腥啊。

　　他想着，看着可乐从自己裂开的腹腔喷涌而出，像是美妙的喷泉，内脏混合自己肮脏的血浆，溅满便利店熏红的墙壁。

　　电车依旧飞驰着。

　　寂静。

　　他有些麻木，看着从玻璃洒下的阳光。

　　是梦么？

　　不是。

　　那……电车的终点是哪里？

　　没有终点，也没有起点。

　　少年扔掉手中的空罐，与车厢地板接触的一刻，传出清脆的回响。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窗外飞驰的山峦。

　　你在看着窗户么。

　　嗯？

　　少年将窗户像纸一样轻轻揭下，阳光随之改变了方向，始终与玻璃保持一个固定的角度。少年折叠着玻璃，阳光在也一层层浑浊，车厢一点点暗了下来。

　　透过车壁上空洞，他看到了一只巨大蠕虫，正冲着尾部缓缓蠕动着，自己正坐在它的身体里。

　　只是一直在无谓的转圈……么。

　　不正是你所想要的吗？

　　少年将玻璃重新摊开，挂到原位。他感觉又又回到了飞驰向前的电车上。

　　并没有窗户。

　　没有……？

　　这里只会呈你所想。

　　是么……

　　你想要的生活，不是吗？

　　他靠在座位上，盯着少年没有光亮的瞳孔，背后突然泛起一阵冷汗。

　　你到底是谁？

　　你想要我是谁。

　　我想要你……死。

　　咔嚓。

　　阳光血红。

　　少年的头颅断裂，滚到地板上。

　　天台上。

　　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神一般，俯瞰着脚下奔流的众生万物。他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接近神的时刻。

　　想死吗。

　　少年面无表情，喝着手中的可乐。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死，对吧？

　　——就这样逃避下去吧。

　　嗯。

　　蓦地，他紧攥的手心松开了，遗书从手中滑落，飘荡在空中，被焚为灰烬。

　　害怕了？

　　没有。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

　　世界静止。

　　没有风，没有声音，一切戛然而止。

　　知道么，你早就死了。

　　少年喝光最后一点可乐，将空瓶扔下天台。

　　明明已经被自己杀死无数次。

　　为什么这一次犹豫了呢？

　　他茫然的看着身边飞速上升的玻璃窗和广告牌，以及地面。

　　——咔嚓。

　　电车上。

　　你又回来了。

　　嗯……

　　果然还是这里最舒服吧。

　　少年伸了个懒腰，从包里拿出两罐可乐，递给他一瓶。

　　喝么。

　　谢谢。

　　他接过可乐，向窗外砸去。

　　——咔嚓。

　　玻璃碎裂，碎片溅进车厢，阳光照了进来。

　　少年平静的看着他，嘴角多出一抹笑意。

　　他看着窗户，有些发愣。

　　因为你想它是真的。

　　少年将自己手中的可乐递了过来。

　　谢谢。

　　他接过可乐，看着瓶里清澈黑亮的液体，一饮而尽。他惊讶的发现，之前自己极度厌恶的软饮料，竟然也挺有风味的。

　　寂静。

　　两人默默的对视着。

　　你也是呈我所想的，对么。

　　是的。

　　这个世界也是呈我所想。

　　没错。

　　是么……

　　他听到了无数清脆的笑声。

　　车上站满了无数裸体的年轻女孩，他能闻到她们身上的清香。

　　不需要。

　　女孩们惨叫着化为血水，渗进了车厢的各个角落。

　　我要下车了。

　　为什么不留在这里。

　　少年站起身来，盯着他。

　　我不属于这里。

　　这里就是你的心。

　　他愣住了。

　　在这里你能够逃避一切，不是么。

　　你能够创造一切，改写一切。

　　车厢扭曲起来，一点点剥落。他发现自己正坐在那条虫子的背上，缓缓徒劳的绕着圈子。

　　车也是你想象出来的。

　　那这条虫子……

　　这个世界只有这条虫子是真的。

　　少年坐在他旁边，抓着身下虫子的鞭毛。

　　为什么？

　　因为你就是这条虫子啊！

　　是这样啊……

　　他紧攥的手中多出了一把匕首，向虫子狠狠扎去。

　　你就这么想杀自己么？

　　少年冷冷的盯着他，身体因虫子的挣扎而起伏不停。

　　他犹豫了。　　

　　还是下不去手，对吧？还是不想放弃这伪善的幸福。

　　而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是在电车，城市，便利店，还是在天台上？

　　亦或是，在培养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