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电话里说开了口——
“你最近怎么样啊,工作顺利吗?”
“恩,都还好,你那里怎么样啊”
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父亲轻松的声音,接着父亲又在电话里讲是什么公司的款项就要到位了等下一笔资金注入后就都行了。我一边听着,一边偶尔回应。
父亲:“合同已经签好了,这次保证是个大买卖!哎,不说了,早点睡啊你注意身体”
我听着那熟悉的话语,笑着放下了手机,因为父亲说的这些保证,基本上每年我们都会听几次。
以前还在老家读书的时候,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父亲才从外地回来,回来后讲的最多的,是他的公司怎么怎么样。听到最多的,都是些——
“明年保证我们能去海南过年!”
“今年刚刚起步,订单合同已经签好了,明年保证就是很简单的事了!”
“今年已经熬过去了,明年保证就能看到钱了!”
我跟家里人开始还相信着“明年”,不过我偶尔也能发现些细微末节——几年里他的公司名字似乎换了两三个,几年里他开回家的车经常不一样,总总痕迹让我觉得海南可能还是我自己去比较靠谱。
我的感觉得到了实现,就在去年夏天,父亲破天荒的说要回家“休息”了。
“正好在家里修养修养,陪陪你奶奶”
父亲在电话里笑着说。
我应了一声,也笑着说那很好啊。
是的,真的很好,我早就希望父亲能休息下来了。
父亲一直在忙碌着。他早年外出谋生,后来就连母亲也跟去了,我老是分不清他们去的那个城市是叫“广州”还是“广东”,只知道忽然我被称作“留守儿童”了,我对这个词倒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自己堂堂五年级的学生了,还被叫做“儿童”,有点太丢脸了。
但父亲一直忙的很失败,最开始他仍想在那做自己的老本行——开餐馆,但做了两年还是因为不景气关掉了,之后的一两年父亲在做什么我也不甚知晓,只是在那之后,父亲忽然摇身一变,在过年回家的言语里多了很多“公司”“项目”等字眼。
那时我觉得父亲很厉害,已经开办公司了,对父亲的崇拜也越来越深。
但之后,我发现以往过年的时候,有几个我父亲朋友同学的家,父亲再也没领我去过了,一些以往会来我家拜年给我红包的叔叔阿姨再没出现过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一个关于“合伙”“散伙”的故事。
父亲还在坚持,他似乎不像是个四十多岁的人,依然在外跑着,依然每年回来跟我们做着“保证”,但我却十分冷淡,对于他所说的事情,一直抱着不置可否的态度。
但是有一年过年回家,父亲他格外的欢喜,就连今年做的“保证”的规格都比去年做的高,信心满满的让我听了这么多年后又觉得说不定真的可以成真。
一天下午,他甚至拿出了一份合同,说要给我开开眼界。他随手翻开,指着第一页合同上写的甲方,乙方的名称,说——
“这是我的公司,你再看这个,乙方的,有名吧,它可是行业的老大!”
我也在他的事实证据面前开始想象能去海南过个温暖的春节。
只不过海南我现在还没去过,是什么原因,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
只是父亲还在外面忙碌着,依然继续着他每年过年回来都会讲述的“保证”。年复一年。
开始我并不理解父亲,甚至觉得他的‘保证’实在是画大饼,每每给我们丰富的期望,但从来没实现。
但事情并不是一成不变,就在这年复一年里——
他过年回家,穿着略显臃肿的棉袄,说家里的冬天实在太冷。明明他以前经常冬泳。
开始工作后,每次接到家里的电话,我都选择报喜不报忧。明明我以前最喜欢抱怨。
时间在让我渐渐追上父亲的脚步的同时,也让我更加看清了父亲,看清了他每年回家时,多的白发,弯的背脊,厚的棉衣。
这些年,我和家里人把每年听父亲讲的明年的“保证”当做是过年必不可少的事情,就像是看春晚一样。就算是年年如此,越来越不怎么需要,依然是在年三十的晚上,聚在电视机前,赖心的看着,听着。我也一如既往的围在父亲身边,听他说着明年的保证。
在那些保证里,似乎他的脊梁依然坚挺,他的臂弯依然有力,这个年近五十的男人似乎还有着无限可能的未来,他无所不能。
但事实上他失败的永远比成功的多,他没不到的永远比做到的多,但他依然选择用这种方式来维护自己在家庭里的地位,希冀于孩子向他投射过来的崇敬目光,并且从他的单薄话语里给予所有人希望,也包括他自己。
去年夏天在家休息了几个月的父亲,过完年还是出去了,按他话说,就是自己还能折腾,还能赖,干嘛要在家里养老。
“我养老可不靠你!”
丢下这么神气的话后,父亲又出发了。
“恩,我等你过年回来”我跟父亲打完了招呼。
如今,已是又快到一年年末了,过两个月,又是春节,今年的春节父亲一早就发下了话,要在深圳过年。那时,又是怎样的情景呢?
屋外的鞭炮轰鸣不断,屋内的电视依然放着热闹的春晚,父亲一边喝着热情腾腾的茶,一边说——
“明年!保证明年我们去海南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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