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

最近家里翻修，虽然我不在场，但通过家里发来的视频可见，确实是一片狼藉。各种木板和家具堆叠在一起，爸爸精心收藏的瓷器古董也七零八落，万年不见的小东西孤苦伶仃地躺在墙角，成群的工人扛着梯子反复进出。

“该扔的扔，该卖的卖。”爸妈一声令下，我的许多东西便不翼而飞。

高中呕心沥血总结的英语笔记本，爱惜到别人翻两下我都心疼的程度，也没能逃过爸妈的强权，同成堆的试卷和书本捆绑着丢到废品的行列里。

有时妈妈会冷不丁抛出一张图片：“这玩意，还要不要？”但其实这是一种通知，要也得不要，不要也得不要。

可惜我没能亲自过滤筛选，大概我房间里的每一件物品我都能说出它们的故事：朋友们为我挑选的音乐贺卡、小升初和初升高时我给自己写的鼓励信、小学一年级参加珠心算培训获得的小火车文具盒、被冠以“差生文具多”罪名的牛奶盒状笔袋、哥哥游乐园投篮射击砸中的玩偶、某个兔年从挂历上剪下来的各种兔子贴画……

数不胜数，每个物品都有它自己的前世今生，也有我们之间的喜怒哀乐。

说来哪个都没什么用，但到了这种不得不“生离死别”的关头，哪个都不舍得抛弃。

可最让我火冒三丈、大脑充血的，就属我最爱的皮皮。当看到妈妈发来图片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大事不妙：“准备扔掉，又脏又穷。”

细数，和皮皮已经七八年没见面了。照片里的她跟我想象中完全不同，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在我长大的那一天，我把她从我的床上取走，放到牛奶箱里，盖得严严实实，永远地锁在了抽屉里。

如今被妈妈翻出来，熟悉的亲切感扑面而来，不禁想起我每天抱着她睡觉的样子，想起我买毛线让姥姥帮她织衣服的画面，想起八九岁那年我站在商场里促销的布娃娃面前，千挑万选抱着她不肯走的模样。我伙同家里人一起养她，让哥哥帮她做摇篮，让妈妈哄她睡觉，让爸爸举着她飞行，那时候她就是我的家人，不会说话的伙伴。

犹记得有天晚上爸爸喝多，回到卧室便倒在床上，而那时我刚刚把皮皮放到床中间，为她盖上小被子。觉着后背不舒服，爸爸看都没看，抓起皮皮的辫子就扔到地上说：“这什么东西！”那天我哭得撕心裂肺，第一次尝到了心痛的滋味。皮皮应该也很伤心，那一头红色麻花辫再也不见了。然而秃头的皮皮并没有因此失宠，光头的她好像更惹人怜爱，直至初中，她依然是我唯一的，最爱的朋友。

照片里的她睫毛沾满灰尘，眼睛也无法完全闭合，破烂的小衣服歪歪扭扭，胖嘟嘟的脚丫竖满毛球。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失去了主人的宠爱，她又将何去何从。

我三番五次劝说爸妈不要扔掉皮皮，可是他们迟迟没有回话，也许是监工太过忙碌，也许是皮皮早已不复存在。

如今我已成年，天真和幼稚逐渐消磨殆尽，再也没有大把的时间浪费在无生命的事物上，但回忆起那些时光依旧会黯然神伤，是这些大人眼里不上台面不值一提的小玩具陪伴了我童年的春夏秋冬，他们身上承载了太多无人知晓的秘密和趣事，永远不会想起，也永远不会忘记。

皮皮，祝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