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公主
山谷间一幽居,背山临水;山峰孤耸,林壑如画;泉水击石,玲玲作响;居舍一带苍松翠柏,篱笆院内,杂植兰竹。两扇木门敞开,正堂挂着一幅山水画,笔力苍劲,意境高远。一侧挂着游鱼图,一侧挂着花鸟图,皆欲跳出画外。临水一轩,正中一塌靠着一个白发婆婆,虽皱纹丛生,依稀可见昔日容颜美艳,衣着华丽,仪态从容。左侧一丽人端坐扶琴,右侧丽娘坐弹琵琶。音色急轻柔,令人沉醉。对面木墩上坐着两人,吴南柯摇头晃脑,咧着嘴笑道:有趣有趣。阿呆初时仍木然,双目渐有光华。老妇人摆摆手,一丽人拿着一幅卷轴走过来,到老妇人身边,将卷轴徐徐打开,乃是一幅花下美人图。
阿呆忽而喃喃道:霁月…阿霁,,
老妇人听罢,两行热泪滚落下来,目光温柔:郎君,你终是记起来了。你记否,我年幼便被卖入你府中,与你两个青马竹马。你父因我聪敏,可以协以成事,特聘昆仑道人传我摄心之术,又闻听西域有乐者能以音乐操控人,便秘送我往,四年乃成,归即助你父操控文武。你父君临天下,封我为无忧公主,暗中遣人欲沉我渭水灭口,无忧者,无有也。你不顾安危冲出将我救下。自此音讯隔绝。我满腔怨恨欲毁你杨夏江山,却柔情密意欲郎君归来。郎君你知否,我虽貌美绝伦,你父不曾奸污也,惧为我操控,故不敢近我之身。郎君,我之身心只待你一人而已。
阿呆半懂菲懂:阿霁,阿霁
老妇人:郎君,你中毒极深,毁伤头脑,待我细细调理,等你清醒过来,即可将此庸医活剥。
吴南柯睁开眼睛辩道:妇人休得胡语,如非我炼制丹药,他焉能活到现在。
老妇人怒道:蠢货,再敢多言割掉你舌头。
吴南柯一吐舌头道:妇人皆凶悍
说话间,杨保带着四个护卫走进来。
杨保冷笑道:好雅致之所。你如何将我等行踪探得如此清楚。
老妇人淡淡一笑:自然有人告诉我。阉党派系不少,自有消息泄露出来
杨保道:你凭音律摄心,休想叫我再上当。
老妇人嫣然一笑,道:素闻京中老太监通晓音律,今日且会一会。勿忧,自会将两个人质完璧归赵。
杨保喝道:咱哪有这多闲工夫,立刻将人交于我,不然刀兵相见。话虽如此,神色间却跃跃欲试。
老妇人冲丽娘道:为贵客弹奏高山流水之曲。曲调清缓,意境孤远,老妇人冲五人一笑道:此间自在否,想你五个一路辛苦,何曾得此闲暇。你太监虽富贵,然享受不得人生之乐趣,此处岭南神医将为你等续根,我身边弟子皆是美貌丽人,你愿留此间否,为你所欲…
声音如空谷飘飘而来。杨保五个听了,不觉痴呆呆。音乐渐扬,杨保五人已被所摄。
老妇人朝他们笑道:你五人且守在大堂,听我号令,保护诸美人。你能坚守否。
杨保点点头,如提线木偶一般,带着四人守护在大堂。
老妇人又转向阿呆:郎君,你记否,此画乃你所画,当日我两个在花园偷会。
阿呆眼珠转动,似在思考。
老妇人有怅怨道:你在位过二十年,如何不肯找寻我,你亦惧怕被我摄心矣,你父子皆雄猜多疑。一旦面南,不复昔日。你江山因我而成,我毁之亦无过。毁之,则郎君归也。
吴南柯笑道:你如今老人珠黄,便是他醒来,如何肯待你如初。妇人痴心。
老妇大怒:丽娘,将此老苍头脑袋割下来。
丽娘猛撩拨下琵琶,起身拔出剑来。
吴南柯慌忙摇手:不敢不敢,我炼就返童之药,你若杀我必然失传。
老妇人道:我不吃你哄骗。话所这么说,脸上露出期待之色。朝丽娘摆摆手
‘’好一个妖妇,又出来祸乱人间‘一个苍老愤怒的声音在院子响起来,声音未落,人已至大堂。
老妇人扭头看了看,笑道:原来是黄校尉,当年你拜在我裙下任我摆布,如今又来供我驱使?
黄靖之将斗篷闪去 ,露出一身劲装来,腰里挎着宝刀,右手按在刀柄之上。双目喷火。
望着老妇人道:昔日被你妖术所控,铸成大错,今日杀尽妖女亦是赎罪。
老妇灿然一笑:你如何舍得辣手摧花。
黄靖之噌地把刀拔出来,腾地杀上来。
老妇勃然变色,琵琶与琴声皆铿锵:我便是你等女王,我便是你等主宰,你抗拒我,螳臂当车,护卫何在,将此人拿下。哈哈哈哈。声音尖锐,刺破人之耳膜。
杨保五人便挡住黄靖之,厮杀在一处。琵琶越发高亢,令人血脉偾张。黄靖之与五人拼死相博。杨保竟是一个高手,出招极为老辣。黄靖之刀沉力猛,势如霹雳,对方虽多人,不敢相碰。一时杀得难解难分。
老妇人嘿嘿冷笑,又冲着阿呆:郎君,我四十年修炼,随心所欲,你便欲重新登临,又有何难,各道将帅我为你操控。
阿呆被高亢的音律扰动的躁动不安,站起来,不停走来走去:阿霁,阿霁….
那头混战之中,黄靖之一刀杀死一个护卫,身上亦披一创。咬牙怒目喝道:阉狗,你速醒来,为妖妇所控而不自知。杨保哪里听得进,与另外四个舍命相博。缠在黄靖之十分难受,大喝一声,又杀死一个,大腿亦被杨保刺了一剑,血流如注。
老妇人转向杨保,柔声道:他快抵不住了,努力,将其杀死,我将续你之根,人间温柔享之不尽。声音在激越的音律中极为清晰。杨保等听罢,振奋精神,不顾自己生死,招招搏命。黄靖之终是以寡敌众,渐渐左支右绌。
忽而音律戛然而止,两段枯枝打在琵琶及琴上,将弦打断。
老妇人及诸女皆一愣。
一人昂然而入。
杨保恍若惊醒,两个护卫扔死命搏杀。来人闪电插上,白光一闪,两个护卫颓然倒地。将杨保一推,跌出一丈之外。
黄靖之扭头看时,却是那日在曹诚城门口遇见的猎户。细看之下,瞬时明白过来:你是雷家后人。
来人望着他道:正是,我雷焕是也!
老妇人极其温柔地望着雷焕:听闻雷家男子各个皆是伟男,无缘相见,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你来的正好,正是此老苍头害你雷家,何不将其杀死报仇雪恨。
雷焕:四十年前,你为杨扈操控,身不由主,或可原谅;如今你却因私远荼毒天下,你不见曹城白骨累累,百里荒无人烟吗
老妇冷笑道:人心正,无机可乘,我焉能操控,我不过因势利导,如何荼毒天下。你辈所谓豪杰,所杀之人何止千万。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便是你雷家所杀都是该死之人吗?
把雷焕问的一愣。老妇忽地张手一扬,一道白光直取雷焕,措不及手。黄靖之一直盯着老妇一举一动,见她忽施冷箭,猛将雷焕推开,手中宝刀甩出。胸口中了一把短剑,而刀旋转划开老妇后腰。轰隆一声,丽娘将机关打开,地面洞开,诸女护着其师忽而闪入洞中不见,地面忽又闭合。
杨保见势不对,闪身从窗户跃出。雷焕将黄靖之扶起,靠在墙壁上。
黄靖之:速去除掉她们,休教她们祸乱人世
雷焕心里想着:若人心正,岂有是她能祸乱了的。且追杀一群女流,如何下得去手。
黄靖之看出来了,叹道:雷家素来是君子之将。我半生负疚,愧对雷家,今日见你,可以释然也。
吴南柯看着他们道:他伤势如此,我也救他不得。我两个暂避,不偷听你两个机密事。
雷焕知道两个身上藏着许多秘密,但对此无甚兴趣,摆摆手:去留任你。
吴南柯道:难得你如此和善,日后必有所报。拉了阿呆便出。走到门口踌躇半晌,又回转过来:太监尚未走远,我且避他一避。见雷焕没说话,在门口左右顾盼,拉着阿呆又转回大堂。
黄靖之看着雷焕:你祖父未曾向你提及当年之事?我与萧朝贵之罪百死难赎。
雷焕摇头:我伯父率军赴幽州,战死,遗一子即我兄雷砺。现在幽州为将。昔幽州事后,我祖父率一门隐居并州郊野。五年后,路兴国为并州将,不能抵御疏勒,百姓频遭杀戮,路将军曾隶我祖麾下,率文武及父老赴我家固请,既无朝命,名为僚佐,实则行将帅之职。杨扈岂能不知,无人可敌疏勒,亦知我家不能弃百姓不顾,故令路将军来。
次年,我父战死。三年后,疏勒不敢南下,我祖将兵权转于路将军,精心栽培我兄弟两个其余将士孤儿。幽州事,我祖父素来少提;年九十临去之时,方令我兄及我入侍。祖父嘱我两个:胜败兵家事,我伯父幽州被伏击,因有疏漏尔。平素不提,不欲令后辈子孙沉湎仇怨,仇怨则易褊狭,必致耳目偏废,不能公允任事。你与萧将军事,我祖略提,当年你两个血气方刚,欲被女色所惑。为杨扈所乘。
黄靖之:想不到老将军如此豁达,当年将军令萧朝贵从杨扈为将,亦将兰姑许配给他。我对兰姑亦暗生情愫,内心实幽怨。将军令我隐在幽州刺探情报。萧朝贵不知我在也。实欲相互印证也。我一度纵酒出入青楼,露出行迹,教杨扈知道,却令妖女扮做歌姬,暗暗将我摄心操控。半年后杨扈勾结疏略设伏,令萧朝贵去求救。我亦送去消息,幽州兵被围。遂有幽州惨败。
其后我改姓埋名辗转各军中,壮年归乡,惧怕雷家将士报仇,将阖族安顿在黄云谷。半生惊惧,招纳诸多亡命之徒护卫。曹城乱,我颇欲效雷家守一方安宁,威德远不及,彼为利来,亦为利往,我子为妖女所惑,率部众起兵,我孤家寡人竟豁然心明,当年事可坦然面对,独不能任妖女祸乱人间,日夜寻其踪迹,跟踪一琵琶女至此。
雷焕知他所说兰姑乃伯父所收养的牧家女。兵者诡道,然雷家素不尚诈,坦荡豁达,因此深得将士之心,亦为杨扈等奸诈之人所乘。便是死伤累累,门户萧瑟,祖父亦望兄弟两个能承家风。
雷焕道:我年少时颇怀怨恨,杨夏如此无道,我雷家何必为其守境,杨扈卖国之主,有何面目登临天下,我一度思入京刺杀之。灭之子孙。及长,渐能悟我祖父所教,孙秀乱时,我辗转各处,江北诸州百姓流离,转死沟壑,乃悟我家守非为一家一姓,为百姓也。然百姓亦高下有别,边境百姓受丧乱之苦,善明辨是非。内地百姓多市井之徒,易被蛊惑,为小利所欲,亦是祸乱之源也。
黄靖之道:我子为尚让辈蛊惑,或为天下祸根。他日你若见之,可正之,若不听劝谏,或可除之。
雷焕道:我素无英雄之志,等中尉势力瓦解,归老宅守祖墓耕牧尔。
黄靖之大口喘息,展颜一笑:我累极,今死无憾矣。言罢而终。
扬州
且说扬州于天下各州郡最为富庶,人烟阜盛,商贾辐辏,士人云集。唐王治扬州之后,以为亲王之郡,自与其他官僚不同,遂弃官廨不用,极治王府,周长八里,楼阁亭台、假山花园皆巧夺天工,于花园造一人工湖,大可泛舟,引江水连通,耗工十万人,三年乃成,取用不足,乃征之商贾。又喜“畋,圈山林为猎宛,每猎必征民夫数千为长围,勿使走失野兽。时有民饿死或失足跌落山崖。性奢侈,赏赐左右巨万,信用聚敛之吏。美姿髯,有捷才,马上出口成诵,文采灿然,以为论文亦当为天下第一。以此骄矜。扬州士人或有为文讽刺者,穷治其事,牵连甚广,锻炼成狱。士民皆怀怨恨而唐王不觉,以为天下瞩意,非我莫属。天兆末,皇帝服药常昏厥。王杨两人为分太子之势,奏请唐王进京陛见。唐王得诏志得意满,草拟一稿,某人为宰相,某人为吏部尚书,某人为某镇将,皆平素所爱着,某人可杀,某人可贬,皆平素所憎者。暗嘱左右心腹秘制龙袍。夺嫡之夜,王策时率众迎鲁王与唐王护卫相遇,护卫立刻禀明,召左右议,走为上策,于是厚赂门官连夜出城。原本以为太监矫旨立鲁王,朝中文武及诸镇将帅不服,太子死,必奉己为帅,聚师长安。熟料文武都观望形势,若非一己之利受损,皆隔岸观火。
于是唐王深失所望,率左右于深山秘巢中商议,欲联合康延部南北夹攻,不想又被人探知,不知谁人主使。于是不敢久留。潜入洛州,与文武等雇了一辆大商船,日夜兼程赶回扬州,一路惧怕王杨两个太监派人截杀,急急如丧家之犬,好生狼狈。
回到扬州,怏怏不乐,接连数天称病不出,在内廷与诸姬妾通宵达旦饮酒作乐。
王妃苏氏看不下去,谏道:形势急迫,文武进府求见,而与妇人高饮,恐寒群臣之心,投他人而去,大事去矣。
唐王跳起来,一摔酒杯道:爱妃所言甚是,孤知过矣,再敢劝孤饮酒者死。于是立刻修饰而出,容貌俨然。
来见的是僚佐周行密及谋士宋熙。周行密乃当地巨族,世代豪强,太祖杨扈时其父便为扬州郡守,甚有人望。太宗继位,不信任文武,任用宦官,州郡皆多出宦官门下。周家失势。唐王之扬州,因其族声望延及府内,不过示笼络之意。谁知周行密见识才干皆超出唐王左右一截,凡事经他剖分离析皆如掌上观纹,错杂之事他人办不了,一经他手豁然而解。唐王对他虽不信任,不得不倚重。左右阿臾之辈对其颇为嫉恨。唐王进京之时,左右皆喜,独周行密直言上陈,必是太监倾覆太子之计,宜称称病推脱以观形势。唐王左右进谗说周行密不欲唐王继承大位。唐王怀恨,召文武饮独不召他。如今果叫他言中,唐王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羞怒烦躁。宋熙是他统帅督战诸镇围剿孙秀时招纳的,常为其筹谋,亦有见识,然不能坚持,常屈己以迎合唐王之意。
见礼已毕,唐王吩咐看座。殿内武士搬来两个绣墩。
周行密论事素来直接:殿下何以高卧不出,此时称病非所宜也。
唐王听了以为他暗含讽刺,心中不悦。周行密却并不察其颜色,直陈如故:
夺嫡之时,老太监不知诸镇作何反映,未敢轻动,故纵殿下。如今鲁王登基数月,文武晏然,太监必致力于殿下也。且京城粮饷皆赖江南漕运,扬州乃首冲之地,王策时、杨玄机必将其囊括。殿下何以拒之。名位已定,彼一纸诏书下,诸镇来讨,殿下便为谋逆。王自度以扬州之军马能与天下兵马抗衡否。
唐王听罢,揪然惊起,不觉走下台阶:曹城天师教谋乱,已攻陷郓州,足令老太监疲于应付,何以能致力于孤
周行密:今礼崩乐坏,诸镇将帅首鼠两端多矣。既不呈表以表忠心,又不呈表责以正义。扬州膏腴之地,谁不垂涎。故未得其便尔。且鄂州、徐州皆杨玄机心腹,襄阳冯羽训练水军多年,士卒擅水战,其余诸州郡皆有监军太监,若联合进逼扬州,殿下何以挡之。
宋熙道:殿下,此乃危急存亡之秋也。
唐王面带慌乱之色,看着两人道:爱卿有何良策,速说与孤听。
周行密道:诸道将帅观望,未有首常大义也,殿下,先帝爱子,当即刻檄告天下,痛责太监矫诏篡逆,亲率大军叩阙,为太子报仇。则天下必翕然响应。然后陛下遣人说各镇,许以厚利,必杀监军以应。
唐王沉吟道:此亦危道。我若公然反,临道紧逼亦成困兽。
周行密道:昔日疏勒南下,不及江南,故江南大族不少。先帝在时,任用宦官,巧取豪夺,豪强皆怨恨,殿下若许以归田地山林诸产及官爵,必率众响应。不出一年,江南可定。江南定,漕运在握,扼太监之喉。坐看其乱即可。
唐王踌躇道:容我熟思之。
宋熙道: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周行密、宋熙两个走后,苏竞开、徐璐两个心腹求见,苏竞开是赵妃之地,徐璐善聚敛,两个皆是唐王最信任之人,与一群宵小之徒竞相买爵鬻官,日夜钻营,贪赂钱财巨亿。唐王见他们极为自在,在内庭摆酒置乐,或令宠妾与两人轮流行酒令赌输赢,不拘泥君臣行迹。
饮酒中间,苏竞开看着唐王说:听闻周行密来说大王了。
唐王把酒杯放下:你两个能替孤分忧否?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谁能替孤独当一面。
徐璐道:大王休要中了他的奸计,周行密世代豪强,被先帝压制素怀怨恨,大王进京之时,周府门庭若市,日夜与当地强民谋,见天下纷乱,欲行不轨。大王若听其言,必堕入其谋。若令其得势,必尽逐大王之亲信,大王孤立,则其可为所欲为。
苏竞开道:敌在外,将乱于内,如今正是要严防此辈乱于内之时。
唐王道:不用周行密,你两个又有何策
苏竞开道:王若上表朝廷,卑辞厚币,太监必喜,王无忧矣
徐璐:臣即可督办十船难得之货漕运京城进献官家及诸老太监。
唐王:如此,诸镇将帅如何看孤
苏竞开:大王又何必犹豫,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日龙飞之际,其是凡夫所能预知。
徐璐道:大王,老太监廯疥之疾,不过令王屈服,周行密辈乃心腹之疾,此辈包藏祸心。
唐王被他两个一说,心里登时没了主意,他听周行密说时,觉得甚是有理,听他两个说时,又觉得两个甚是有理。
当下没有心思喝酒,撂下酒杯道:你两个且退下,容我思之。夜在内庭,赵妃与诸妇人置酒为他宽心,诸女见他怏怏不快,便问缘故,唐王将心中苦闷说出:若用周行密,恐他势大了难制,苏竞开、徐璐辈难堪大用。诸妇人皆仗唐王之势聚敛,自向着赵、徐两个说话。纷纷道:周行密素切齿于王左右,若得势必噬人。唐王主意遂定,从苏竞开之计。
次日,周行密再求见,唐王不得已见之,未等周行密说话,他先开口道:孤权衡再三,举义干系重大,不可不慎,孤决意进表献金…
周行密大惊:诸镇无人献表,皆观殿所为,殿下进表献金,则鲁王正大光明,太监何来篡逆。诸镇谁敢异意。鲁王一纸诏书召殿下进京,殿下敢不奉诏。
唐王道:太监见我表必喜,将致力于李仙芝黄棠乱贼,无心致力于孤,孤暗中联络诸镇,彼此呼应。
周行密:殿下,此所谓太阿倒持也。
唐王颇不耐烦道:孤意已决,不必多言。
周行密见此,只得告退。回到府中闷闷不乐,管家报心腹之人吴瀚章求见。叫了声请字。不多时吴瀚章进来,三十许,青衣方巾,双目有神。到书房分宾主落座。
吴瀚章:听闻明公接连在王府碰壁?唐王多谋寡断,色厉内荏,左右皆宵小之徒,不足以任大事。言不听,计不从,则弃之。明公何必忧闷,此乃天赐良机与明公,明公何故视而不见。。
周行密大怒道:敢出此谋逆之言,当捆送你至王府发落。
吴瀚章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明公若不取,他日旁人来取,数十万之众又将流离失所。
周行密脸色缓和下来:我无兵柄,是以犹豫
吴瀚章:诸豪强子弟多在军中,虽非将校,颇多勇悍之辈,只消明公一声号令,便可杀其将校夺其军。
周行密道:此举太过冒险。宜谨慎从事。且观形势而后动,此事机密,万勿泄露。
吴瀚章点头
周行密吩咐摆酒。
次日唐王吩咐幕僚拟表,赵京开求见,带来一个骇人听闻情报。
唐王听了眼珠一亮,把表抓过来撕扯的粉碎。
暗流
青州,夜阑,兵马使府中,宋威正与幕僚商议军机。宋仁走进来,呈上一书:父帅,崔相公书。
宋威:拿来我看。
接来拆开看了,捻髯微微一笑,看着幕僚道:文士狡黠,崔弼言以百口性命保举老夫,不日下召任我讨剿总使。谁不知,他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也罢,来日多予他钱货自可。李先生,速拟两表,一表恭贺新皇登临,表效忠之意。一表索要钱粮冬衣,皇帝不差饿兵,既差青州兵马出征,就得教将士吃饱穿暖。可令王建功顺道押来。
宋仁:中尉差禁军来多半是监视之意,令父帅不好施展。
宋威冷笑道:来得正好,且看为父如何将其玩弄股掌之间。望着幕僚又道:效忠表老太监虽不看重,亦是诸道之首。搁在往日,老夫非讨一个尚书之衔。
幕僚及宋仁皆点头称是
却说补天军占据郓州之后,大肆劫掠,城内大乱,街道死尸相枕。首领军校皆据豪宅日夜纵酒作乐,府内妇人便成了他们的姬妾,任意奸淫。黄棠所部率先入城,抢先占据好地,黄槐黄棣两个尤贪婪,设一密室专收罗各种金银字画古董,但值钱没有不要的,将校为讨好两个,将所得劫掠之货贿赂之。两个尤看不上李仙芝麾下将校,见面常道:若无我黄云谷军马钱粮,焉有你等今日,临阵溃逃,却坐享其成。见了个李部士卒,便叫花子军。因此孙劲府及麾下诸将深恨之。
这日首领会议,周重道:若再不止杀掠,郓州空矣。且将士杀掠成性,异日恐难禁止。
黄巢望着李仙芝道:盟主意下如何。
李仙芝不想恶了将校,便道:既是兄长提出,还烦劳兄长差人去办。
黄棠一眼看穿他用意,暗想若不能令行禁止,如何做得统帅,便微微一笑,吩咐曾元奕:曾将军,你率一哨人马巡街,宣盟主军令,违者处死。
曾元奕领命而去,街道乱纷纷,士卒们提着刀剑到处乱闯,有的扯着女人的头发拖到屋里去奸淫。曾元奕令麾下士卒皆持长梃。两骑飞马先导大喝:盟主令,自此不得劫掠,速回营地,违令者斩,
有些胆小的都躲起来,胆大的不以为然:偏我等一无所得,不让抢夺,我等不服。
曾元奕大喝一声:抓起来,军法处死。麾下四个士卒上去按倒在地,举起长梃乱打,专打胸部肋骨,七八下便打死,肋骨大半打断,七窍流血,面目狰狞恐怖。士卒见了,无不惊骇。曾元奕沿着大街一路巡查过去,但见乱蹿之士卒皆拿下打死。黄昏之时,打死百余人,令将尸体皆堆在棋盘大街。
次日巡城,街巷皆静,除了没走脱的百姓,不见游荡士卒。于是全城皆安,然孙劲府麾下将校皆不忿,打死的士卒多半是其麾下,因后来未抢着,到处乱搜。
士卒们私下称曾元奕叫:曾挞胸。黄棠听了甚喜,对曾元奕道:日后就由你来整顿军纪。
黄趟麾下不少曹城子弟,劫掠后乍富见街上百姓愁苦,老幼痛哭流涕,未免心生怜悯,兜里都是掠过来钱财,便施舍给百姓。李仙芝部士卒见了心中不平。两军皆在校场训练,黄家将校盔甲鲜明,士卒皆着号衣,又颇经训练,军容甚整;天师教众,多半逃难走投无路之人,但求饱饭,但能偷懒便偷懒,全无士气,迫于威势不得不操练尔,两军相较,自然比下去了。孙劲府未免不自在,忍不住高声训斥麾下将校:你等亦是孙秀将军麾下百战精兵,如何处处教旁人比下去,昔日曹城败周镇北之时,何等英勇。郓州却教他追亡逐北,教他人捡了便宜,反诬你等胆怯懦弱。你等若是伟男子,何不挽回颜面。
张归霸听了大怒,径自拨马到李部阵列,朝孙劲府冷笑道:听闻孙将军武艺超群,张归霸不才,欲领教一二。孙劲府及诸将皆是一愣,他环顾诸将,望有人挺身而起,张神剑等知张归霸勇猛难敌,皆不应声,把头一低,孙劲府内心犹豫,若不应战,三军面前颜面何存,若应战,吃了败仗,何以号令三军。
黄棣黄槐两个唯恐天下不乱,打马过来。黄棣笑道:张将军且退,此辈何能临敌,但知啖饭尔,自曹城吃到郓州,如蝗虫席卷,到不如叫蝗军倒好。
黄槐道:给我军牵马坠蹬,自然赏你等饭吃。
孙劲府吃这一激,大怒,冲亲兵喝道,备马抬抢,看我如何取这狂贼首级。亲兵一人牵马,一人抬过来。孙劲府飞身上马,接过抢直取张归霸,也不说话,见面便是一枪。
张归霸大吼一声:来得好,举刀往外一磕。将抢崩开,孙劲府只觉虎口发酸,身体往后一侧歪,枪险些撒手。两马错过,各自拨转马头,张归霸拍马舞刀,大喝一声:休走,吃俺一刀。孙劲府见他来得凶猛,有些慌乱,见白光一片呼喊地就到,忙举抢往上架,咔嚓一声将枪杆削断,幸亏锁子甲护住了肩膀,不然臂膀便被削去,饶是如此,只觉半扇身子麻木,动弹不得。脸上豆大汗珠滚落。未及拨马,张归霸杀红了眼,已经将马拨回,飞马就到,举刀便剁。两军将士皆大惊。一匹黑马飞至,一将用枪将刀磕开,喝道:归霸将军,休得造次。两位盟主来也。张归霸看时却是曾元奕,方勒马收刀。
李仙芝、黄棠、尚让三个急急飞马赶至。张、孙二将杀将起来,早有人飞报李、黄两个。
黄棠当即喝退张归霸、黄棣槐两个。
黄棠拍马来到两军之间,高声说道:众将士听了,你等皆是补天军,不过别分两部统领。如今官军未至,将校便分彼此,欲生内讧。此危亡之道。自此再有挑起事端者斩。一场风波暂时平息下去。
当夜,黄棠召诸将饮,酒至半酣。黄棠放下酒杯道:诸位将军,探马飞报,朝廷亦下诏令青州宋威为将前来讨伐。宋威久经沙场,麾下能征惯之将极多,非郓州兵可比。宜加紧训练士卒,勿得松懈。
周重道:今天气转凉,我军尚未有冬衣,度郓州之粮草勉强可支一月。若稽延至冬季,天寒地冻,难以行军,我军攻略无所得,宋威又至,该当如何...
张归霸道:孙劲府部众皆乌合之众,徒废粮草,临阵便溃逃,反乱我军阵脚,不如与之分离。
黄棣道:李仙芝捉到薛崇和杨太监,至今不肯交出来当众处决了,必有阴谋,须防备他将我等卖与朝廷。
张归仁道:主公莫若当机立断.....做了一个挥刀的姿势。
黄棠扭头看着曾元奕:元奕,你意下如何
曾元奕道:若此,天下英雄皆不敢来投,以为明公不能容人。今李将军为盟主,明公副之,以下犯上,必难以服众。
周重道:曾将军所言甚是。彼谋未彰,曲直难定。且天师教擅蛊惑人心,易为聚众。不可弃之。
黄棠敛容道:周先生、曾将军乃金石之言,诸位将军,归即约束麾下士卒,勿得生事,挑动是非。违令者军法从事。
诸将皆应诺。
且说王精棠率领癞子等一哨人马夜间巡街,到一处宽阔府门口,只听得里面传来琵琶歌舞之声。七八个士兵坐在门口,时不时往内探头,低声说笑。见了王精棠等,士卒皆着抢来的衣服,颜色各异。便冲他们指手画脚,有人嬉笑着朝他们喊道:苦命汉,来来,大爷赏与一碗饭吃。
王精棠大怒,拔剑便要上去。癞子一把拉住:将军息怒,黄棣黄槐便在此府。
王精棠道:此两恶犬最为可恨,把守粮仓,凡粗粝之食皆给我军。入城时张归霸占据粮仓,黄棣黄槐两个自然做了粮官,分粮之时,难免厚此薄彼。
癞子道:将军息怒,如今三军皆惹他两个不起。
台阶上一士卒嘲弄道:乞儿巡街,叫人看扁。另一个笑道:休要高声,教地师听去羞愧。
王精棠恨不得冲上去砍翻他们。癞子苦劝,恨恨离开。巡营罢,回到营地,怒气难平。把癞子唤到身边道:不出这口恶气,寝室难安。
癞子:将军息怒,等到临战之时再来做计较。
王精棠:我忍不得许多时日。你若无胆,我自去。
癞子只得依他:生死随将军。
当下两个带了弓刀,悄悄出门,夜色苍茫,街上偶有野狗逡巡。
王精棠忿忿道:看城巡街这等苦活教我等做了,他却在豪宅纵酒淫乐。
癞子只默默相随,心道:我和细眼到手功劳却教你等抢去,却找何人说理?两个摸黑来到黄棣黄槐两个府门前,隐在对面树后。见府门台阶上士卒歪歪斜斜站着,哈欠连天,埋怨道::天至这般时候,还不歇息。另一个道:听府内管家说:夜来后花园裸歌姬而观之,换做我亦不觉疲惫。
王精棠做了一个后撤的手势,癞子会意,两个沿着院墙绕道后面,声乐飘飘,浮言浪语清晰可闻。王精棠做了一个攀墙的手势,癞子走到院墙边躬身蹲下,王精棠踩着他肩膀一跃,一手攀主墙头,等癞子站起来,把手伸出,被王精棠伸手一提,趁势攀主墙头。往里探头,花园凉亭内等烛照洞明,黄棣黄槐兄弟及心腹七八为围坐一圈喝酒,中间四个裸女在弹奏琵琶,一行喝得酩酊大醉,前仰后合,四个妇人强忍呵欠,又不敢抗拒,强打精神赔笑。不一刻,黄棣站起来:我去更衣,晃晃悠悠走到树丛后,宽衣解带对着草木簌簌尿起来。
王精棠双手攀主墙头一用力,腾身而上,片腿骑在墙头,背后摘下弓来,搭上箭。
癞子低声道:将军三思。王精棠:且惊他一惊,看我一箭射中其发髻。蹦一声弦响,从脖项后射进,扑地往前便倒。
王精棠一愣:俺只想惊吓他…
癞子:将军,速走
手一松,跌到地面,趁势一翻滚,站起来飞奔,跑了几十步,心里踌躇:会不会被王精棠灭了口。听得脚步近了。一面暗暗握住刀柄戒备,一面道:将军,俺离队时教人看见,若军师追查下来,定然查到我两个头上。
王精棠知他所指,纵使杀他亦不能灭口,把手从刀柄上拿开,阴森森道:敢泄露半字,必死。
癞子道:将军宽心,我军上下皆恨黄氏兄弟,将军为我军除害,岂有卖将军之理。
王精棠:我两个速回营地,若有盘问,你不须开口,我自应付。
癞子点头。回到营中,士卒皆沉睡,癞子摸摸额头上的汗珠:若非机敏,今夜便做了鬼。
次日天明,三通鼓响,两军士卒皆在校场列阵,癞子心中忐忑,谁知一切平静如常。
他哪里知道,水波之下暗流汹涌。
黄槐等发现黄棣尸体之时,天色渐明,他们好为长夜之饮,时或通宵达旦,登时酒化作冷汗醒来,朝裸女挥挥手,自己慌忙跑到黄棠府中来禀报,不多时,黄氏子弟闻讯皆至,百数十人站满院落,皆义愤填膺,吵嚷要孙劲府等偿命。黄棠夜来与周重商议军情,夜深乃罢,正在熟睡,黄辅臣见事关重大,不敢耽误,只得把他唤醒。黄棠披皮走出来,黄槐哭着迎上来:阿棠,老族长不在,你便是族长,如今你兄弟黄棣教人暗算了,你当率诸将为他报仇。孙劲府等人常对我族切齿,必是他差人所为。族中子弟吵嚷道:我等只找李仙芝要人。
攘臂挥拳,只待一声令下便冲杀出去。
黄棠素知族中子弟跋扈骄横,此番占据郓州,豪宅美女钱货都抢据,便是他麾下将校也侧目,何况李仙芝麾下将校。只因初掌大权,顾忌族人议论,故一直隐忍未发。
黄棠登时把脸一沉:我看谁敢擅动。黄棠素来与族中子弟友善,然率军以来威望日隆,弟子日渐敬畏。
黄棠盯着黄槐道:二哥,你和大哥昨夜在府中作甚?
黄槐支支吾吾:我两个与左右会计粮饷…
黄棠道:我从你后花园过 ,分明传出挟妓作乐之声。
黄槐不敢抵赖,只说:大哥叫人暗算,难道只能忍气吞声。
黄棠叹了口气:大哥死,我亦悲愤。然你等须记住,军中非曹城,亦非我黄家买卖,由你等任性而为。三军将士冒死冲杀,皆为厚赏也;不敢临阵脱逃,皆因严惩也。你等立有何功,阔宅美女皆由你先捡。将士心里如何不忿。我若对你等一味姑息,赏罚难明,何以服众?何以号令三军?你等若能从三军号令则留,不能则回黄云谷耕种,亦可度日,冲黄辅臣道:即日起,严督族中人等,若有骄横违法者,逐出军中。
众人听了,皆敛声屏息,不敢做声,黄棠看着黄槐道:你亲率人护送大哥灵柩回曹城祖茔。
黄槐:阿棠..大哥之仇..
黄棠大怒:军中没有阿棠,军中亦无黄族,我乃三军之副统帅,军法无亲疏远近。你若不能去,我另差他人去。
黄槐羞惭而退。
说话间,李仙芝、尚让、孙劲府三人慌乱而至,脸色凝重。见面李仙芝一拱手:听闻黄粮官遭人暗算,我深感不安,两军将校或有芥蒂,军师、孙将军亦在,皆言当彻查军中。
黄棠摆手道:大敌当前,若教将士人人自危,何以应敌。我军杀人如麻,郓州军民暗中报仇亦未可知。
李仙芝看着孙劲府:孙将军,当严责看守城门及巡城将校。
孙劲府点头
黄棠摆摆手:若此,麾下将士死尸累累,我辈又当如何?
尚让道:黄将军胸襟博大,不以私怨伤大义。军情危机,当速定良策。
黄棠道:当召集诸将会议,商议对策。
帅府,李仙芝坐在帅位之上。黄棠、尚让、周重、孙劲府、张归仁、张归霸、曾元奕、张神剑等将诸将皆列下商议军事。李仙芝颇有些不自在:诸位将军,入城之日将薛崇、杨复敬两个贼首生擒活拿,稽延至今尚未当众处决,军中颇有议论,以为欲与太监交易。此无稽之谈也。盖因为我军劫掠,郓州百姓多逃亡,无可示之众,故等待,如今为坚我将士之心,今日可将二贼斩于大纛之下。望着下手的黄棠:贤弟以为若何。
黄棠点头:盟主所言甚是,将校入城劫掠财货,占据豪宅美人,耽于享乐,不思进取,此取亡之道也。宜传令将校皆不得私藏妇人,不得私自饮酒,违令者军法从事。
李仙芝看着尚让,尚让点头:黄将军所言甚是:我军精锐少,白徒多,皆乌合,若据城守,必为所破。宜行踪不定,纵横席卷。令朝廷难测。
周重道:旧历,诸道出兵皆向朝廷讨要粮饷。我料一月之内宋威尚不能致力于我。当速占据一城,置办冬衣、盔甲、刀弓等物。可走可留。
尚让道:我军士卒皆新附,当挟势席卷,兵形如水,避强就弱。今每下一城,将士皆以劫掠享乐为务,届时官军诱之以利,必然动摇。
李仙芝道:军师有何良策。
尚让:当令诸将交出财货妇人聚于一室而焚之,以绝其望, 勿使有留恋之意。
周重听了,倒吸一口凉气,此计过于狠毒,诸妇人毕竟无辜。
李仙芝:我既为盟主,当为诸将表率,便从我府中开始。
其他人听了,自不好多说。于是定计。
次日,将薛崇、杨复敬两个压押到东市,百姓远远围观,刽子手咔嚓咔嚓两刀,两颗人头落地。两具肥胖的尸体栽倒。不知谁说了声,这等肥胖,任野狗吃了可惜。几个胆大的拿刀到死尸剔了肉,提着血淋淋的肉喜笑颜开。人群一拥而上,不移时将尸体剔得只剩骨架和内脏。
入夜时分,黄棠回府,忽听有内堂传来琵琶声,不禁眉头一皱。黄辅臣迎出来,黄棠把脸色一沉:辅叔,我严令三军将士皆不得纵酒作乐,如何从自己府内传出乐声。
黄辅臣面露难色:他说是少主的生死之交,我阻拦不住,径自闯进去了。
黄棠暗忖:难道是孟楷、温齐两个,未闻他们通晓音律。大步往里走,曲调哀婉,如泣如诉。
黄棠走到门槛边,庭内掌灯,一美少年坐于塌上垂首弹奏琵琶,一袭白衣,头戴方巾。黄棠纳闷:此人因何如此眼熟。
这人听见他的脚步声来,将方巾摘下,一头乌黑头发如瀑布洒落,笑靥如花。黄棠见了大喜,非是傍人,却是李丽娘。急迈步过去,倒教门槛绊了一绞,差点跌倒。
丽娘掩口笑:你欲拜倒于石榴裙下。
黄棠过去拉着她手,笑道:正是,三军正欲开拔,不想你来了。
丽娘道:我若不来,你便将我遗忘。
黄棠道:军务倥偬,或有间隙,便思念你。便将其拥入怀中。
丽娘挣脱道:且让我为你弹奏一曲。
黄棠道:如今军中禁酒乐,传扬出去,难免议论。
丽娘:我奉教母之命前来劳军。
黄棠沉吟道:若劳军当先至盟主处,今夜你在我府安歇,明日一早却从小门出去到盟主那里去。
丽娘大为不悦:你欲避嫌隙否。
黄棠:我如今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丽娘:教母说,男人一旦以天下为念便无情矣
黄棠:尚让言教母已将你赐予李仙芝,不知真假。
丽娘似笑非笑,似怨非怨:真又当如何,假又当如何。
黄棠默然不应,松开丽娘之手,来回踱步:你是我心爱之人,若将你割舍,痛入心肝。若将你藏入府中,李仙芝必怨,内乱作矣。
丽娘:我明日去李将军府宣教母法旨,若他留我,你又当如何?
黄棠道:你既奉教母之令,想必教母亦有旨意。
丽娘道:教母尚不知我与你有私,若知,必杀我。
黄棠道:教母既知天师瞩意于我,如何不肯将你赐与我。
丽娘冷笑道:我非你等玩物。任意推挡。
黄棠道:不如你且去尚让府中。
丽娘转身便往外走,黄棠伸手欲拦,迈步又缩回,丽娘见他并不追来,眼泪在眼圈里转了转,忍住没落下来,大步出去,她原本有一腔心思要向他诉说,见他无情,便赌气一径去了。
黄辅臣见状,走到黄棠身边:少主,如何放她去了?
黄棠望着外面:她来历不明,我爹说年少时曾被妖女摄心,虽未详言,必有所指。我须戒之。
黄辅臣点头:少主越发老成练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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