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食终日

——《论语》学习之17·22-1

【原文】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

【白话】孔子说：“吃饱了而整天无所用心，真是难以长善成德啊！不是有玩六博和弈棋的吗？做这个总比闲着没事要好。”

【思考之一】为什么孔子认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者不如“博弈”者？

“难”即难以长善成德。《正义》曰：“难者，难以成德也。”“博”即六博，类似后代的双陆。钱穆曰：“即双方各六著，共十二棋，先掷著，视其彩以行棋，其法今不详。”《论语注疏》曰：“《说文》作簙，扃戏也，六箸十二棋也。古者乌胄作簙。”“弈”即围棋。《说文》：“弈从廾，言竦两手而执之。”《注疏》曰：“棋者所执之子，以子围而相杀，故谓之围棋。围棋称弈者，又取其落弈之义也。”

有句古话说“饱暖生闲事，饥寒发盗心”，人如果得到生活饱暖，无忧无虑，就会惹是生非；生活饥寒，常处于困顿之中就会想去盗窃。《礼记·大学》也说“小人闲居为不善”，小人心量狭小，自私自利，追求享受。如果让他无所事事，闲着的话，甚至就会“饱暖思淫欲”，就会做不好的行为，那不如让他们忙着，闲着就会出问题。

所以，孔子说“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孔子提倡玩玩游戏、下下棋，是不是消磨时光呢？显然不是。古人发明博弈，除了消遣娱乐打发时间，还有开发智慧、纯洁性情的目的。所以，围棋也成为中国古代四大文人四艺——琴棋书画之一。孔子要求我们“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游于艺”自然也就包括“博弈”。《礼记·学记》也体出“藏修息游”的古之学法，认为“不兴其艺，不能乐学”，通过游玩游乐游历来增长才艺，促进学习。这种教学思想今天依然可取，可见孔子并非呆板的教师，而是一个充满智慧的老师。当时周礼有六艺，礼乐射艺书数，孟子说，弈之为数，“游于艺”中也包含围棋。

关键是孔子在对比了“饱食”与“用心”之后，突出了感官享受与心性提升的差别。满足于饱食，心难免遮蔽，会被欲望牵引，不断下坠，遇事易冲动，做出不好的行为。左丘明《国语》中，记载了鲁大夫公父文伯的母亲——敬姜，教育儿子时说的话：“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一个人环境好，什么都安逸，就非常容易堕落，堕落就会忘记善良的仁德，忘了善良就会生出行恶的心。所以，孔子告诫我们说“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要“就有道而正焉”。

当然，这里孔子一定不是让我们饱食终日，一味沉迷游戏围棋等活动，而忽略“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那肯定不是孔子的本意。《孟子•离娄下 》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人不同于禽兽，仁是我们人的本性，心远离了仁，也就远离了本性，人离开了本性，人就不是人了，人与禽兽的差别就是在这一点点上。

人与万物的区别正在于有心。用心，才能超越肉体感官的束缚，去体会反躬内省，达到体仁、知义、明礼、志道，成己以安人，用心才可以成为君子。正如孟子说“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我们看孔子是如何做的，当叶公问子路孔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时，子路不知怎么回答，孔子告诉子路“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孔子自己说他发愤用功到连吃饭都忘了，快乐得都忘记了什么是忧愁，不知不觉都已经衰老了。也就是说他终身努力，好学不辍。这实际上是在劝我们应该心有所据，有所志求，要有明确的人生目标，不要做一个庸庸碌碌而没有方向的人。

【思考之二】从孔子引导“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者的做法上，我们有何启示？

孔子针对“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人，直接开出的药方是“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博弈”只是一个下手处。朱子《集注》引李氏曰：“圣人非教人博弈也，所以甚言无所用心之不可尔。”刘宗周曰：“夫子言君子之志于道，如博弈之专心致志，则几矣。此醒人之辞。”谢氏曰：“博弈之害，止于博弈而已；若放僻邪侈，皆生于无所用心。心有所用则止，止则不可谓之放。”

归纳孔老夫子的做法，对我们有以下几点启发：

第一、游戏下棋这类活动，随处可见，又喜闻乐见，对于劝导一个“无所用心”的人来说，下手去做的话，上手快，障碍小。

第二、博弈是脑力活动，特别是下围棋，大处着眼，小处着手，正好启发人的逻辑思维，来对治“无所用心”的毛病，特别有效。

第三、可以广结善缘，博弈一定是有两个以上的人参与的活动，这样能增强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人与人之间碰撞后，才能看清楚自己的真实念头，再来用所学的正理保持善念，可以对治恶念。

第四、“无所用心”之人陷在自己的感受里，有种隐隐的孤独感。博弈是两人、多人面对面的互动，很容易融入彼此的心续，试着去读懂对手。下完棋以后，双方再复盘相互讨教，切磋琢磨，可以提高棋艺，如《八佾篇》孔子说：“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第五、博弈中被启发的观察、思维、决择及逻辑推理能力，以后用在学习圣贤经典上的话，会大大提高对圣贤理路的清晰度、敏锐度，对圣贤的教诲感受力会越来越强，是探究圣贤经典深度和广度的最好工具。

所以，博弈只是让一个“无所用心”的人能跨上去的第一步，并不是让他就此停住，后面终究是要引导他走上君子之道。从这里看出，要让一个“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人走出他所陷的泥潭，是多么的困难重重，作为引导者的老师要用种种的善巧方法。

由此可见，孔子面对各种境界和习性不同的人，所展现出来的不一般的圣人智慧，和不放弃每一个众生的仁爱之心。即使面对的是一个很烂的人，很难教的人，如“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的人，夫子依然想尽办法要利益到他，用“博弈”这样一个可以让他落脚的点，把他渐渐地引导至君子之道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