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模怪样权勿用
顺着故事的发展,范进竟然到周进家乡山东任职,遇见戏谑周进的梅玖斗胆谎称自己是周进的学生,厚颜无耻的他文章越写越丑,竟到了挨板子的程度。为了报答周进的再造之恩,范进非找到他曾经的学生荀玫不可,期待能给予优待,素不知人家少年才华横溢,不用照顾已经得了一等。期间还因为蘧景华的一句笑话,暴露了范进竟然不认识苏轼,我的天,这是多“有才”。可惜荀玫长大后跟王举人一起在京东混日子,面对老母去世,为了仕途也萌生欺瞒之意。这些儒生我们暂且不表。
话说范进门下的蘧景华,是湖南蘧太守的儿子,蘧太守辞官回乡,他两个侄子娄三公子和娄四公子粉墨登场。
吴敬梓在《儒林外史》第八至十三回里塑了娄三、娄四公子的形象。娄三公子名琫,是个孝廉;娄四公子名瓒,在国子监读书。他们的父亲是太保、大学士,位居三公,官正一品,在朝二十余年,死后赐葬赐谥,极享尊荣。长兄在京师为官,时任通政司大堂,官属正三品,这个职位掌管内外章奏,诸如四方陈情建言、申诉讼告等事。娄氏兄弟称得上是出身高官显宦之家。只是他们未得早年中鼎甲,入翰林,觉科名无望遂放弃了举业,却又因科名蹭蹬激成了一肚子的牢骚不平。吴敬梓在《儒林外史》里塑造的娄氏兄弟形象应该如何理解?或者说,吴敬梓为什么要在《儒林外史》里塑造这样的人物形象?不难发现,娄氏兄弟是吴敬梓为烛照科举考试制度下,读书人的精神与心态而塑造的形象。
一、怀“才”不遇话牢骚
娄氏兄弟因科名未能如愿,于是激起了满腹牢骚,即便呆在京师,他们也忍不住每常作些“自从永乐篡位之后,明朝就不成个天下”之类的议论,弄得兄长也听不过,怕惹出事,劝他们回了湖州老家。在姑丈蘧太守家烹茗清谈,说起宁王反叛之事,娄四公子又起了兴致:“据小侄看来,宁王此番举动,也与成祖差不多。只是成祖运气好,到而今称圣称神,宁王运气低,就落得个为贼为虏,也要算一件不平的事。”
娄氏兄弟的牢骚偏激本缘于自视才高,却又自认时运不济。比较一下娄三、娄四公子对成祖和宁王的议论,便会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地方:如果以看成祖的眼光,他们应该说宁王也是图谋篡位;如果以看宁王的眼光,他们应该称颂成祖英明。可是这兄弟二人不是如此,他们攻诘成祖,却为宁王鸣不平。这固然表现出不以成败论人的识见,不过也不能因此而高估了娄三、娄四公子的胸襟。他们实际上是在以运气论人,成祖运气好他们攻诘,宁王运气不好他们不平,这并不比以成败论人高明到哪里去。
所以,他们把一切归结为“运气欠佳”,更有一种吃不到说葡萄酸的“阿Q精神”不断自圆其说。看二娄后面的议论,更可以证明这种推测是合乎他们的心思的。蘧太守又对娄氏兄弟说起他的孙子:“自你表兄去后,我心里更加怜惜他,已替他捐了监生,举业也不曾十分讲究。近来我在林下,倒常教他做几首诗,吟咏性情,要他知道乐天知命的道理。”娄氏兄弟赞赏其高见,结果生出来的还是不无激愤之言:“俗语说得好:'与其出一个斫削元气的进士,不如出一个培养阴骘的通儒。”二娄提起这样一句俗语,实则含有这样的意思在里面,即:我们与其做一个斫削元气的进士,不如做一个有阴骘的通儒。再进一步讲,就是说:我们兄弟不是没有中进士的才,连做通儒的才都有,只怪我们运气不好。这样的话,要是在高翰林、施御史那里,肯定是不通的,所谓有操守的到底要从科甲出身。不过,存异求同的话,二娄实际上和他们也有一点是完全相通的。即都很看重科甲,不然,娄氏兄弟也不会对自己不能中进士、入翰林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像娄氏兄弟这样自感不遇于时而偏激怨恚的,在科举时代不乏其人。
二、自作多情觅知音
如果说这些忠于入翰林的失败者不断感怀怀才不遇时,他们对“才”会有莫名的崇拜感。总会自作多情做个伯乐,不断为自己识得千里马而沾沾自喜。
在娄氏兄弟身上,因科名蹭蹬而表现出的特征是:他们有极强的知音难觅之感,以至于妄认“同道”。
像娄氏兄弟那样对成祖和宁王所发的骇俗之言,自然很少有人敢公开地表示赞同,这是可能触忤朝廷的议论,可不是小事情。马二先生就曾被县里的差人以王举人当年逃难的木箱为由唬得面如土色,托辞就是他的朋友蘧公孙忤逆朝廷,以此为要胁挤干了他身上的银两。其实,有娄氏兄弟这样看法的应该不乏其人,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势下,极少有人敢冒大不韪说出来。所以,长兄也怕惹出事劝他们回老家,姑丈蘧太守对他们妄言天下、非议朝政的行止,就正色提出告诫:“成败论人,固是庸人之见,但本朝大事,你我做臣子的,说话须要谨慎。”
自己的一番卓识高见无人响应,娄氏兄弟颇有知音难觅的感慨。恰巧,府上的家人邹吉甫向他们谈起新市镇上有个杨执中,此人说过“本朝的天下要同孔夫子的周朝一样好的,就为出了个永乐爷就弄坏了”的话。娄氏兄弟不由大惊,竟然还有和他们一样对永乐爷表示不满的人,真是难得的知音。
素不知,杨执中出此言是表达永乐年间比洪武人情薄了,导致他家道中落。其实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一是当东家信任他让他当总管他竟然不务正业,二是教子无方,养出了两个傻儿子。
娄公子发牢骚,是感叹成祖和宁王运气之别。他们借运气判断是非,这也跟他们自以为的没有被起用,不是自己的才能,而是运气欠佳。
他们一听到杨执中说永乐的坏话,自然地把杨执中归为自己的“知音”,自作多情把他从官府手中高价赎回自由身。
三、无法自拔善“瞎”(遐)想
娄公子三顾茅庐访杨执中,可谓待他十分虔敬。想当然地“瞎”(遐)想——他是个襟怀冲淡的人,把他想象成为越石甫,自己则可以与春秋晏子同列了。把他想象成为超凡脱俗之人,自然自己就成为了礼贤下士之人。于是他们怎么看,都觉得杨执中不一般。其实杨执中根本承负不起这番敬重,应该感到很惭愧。不过杨执中是不会惭愧的,他不去主动追查谁救了自己,相与娄三、娄四公子本来就是想做个食客,蹭份不要钱的酒饭吃而已。
当鲁编修提醒娄三公子说:“这样的人,盗虚声者多,有实学者少。我老实说,他若果有学问,为甚么不中了去?做这两句诗当得甚么?就如老世兄这样屈尊好士,也算这位杨兄一生第一个好遭际了,两回躲着不敢见面,其中就可想而知。依愚见,这样人不必十分周旋他也罢了。”娄公子不以为然,依旧想当然地“瞎”(遐)想,根本听不进去。一切皆因杨执中跟自己一样,没有中鼎甲,加上他家里是如此简陋,简陋中透着高雅。一如《陋室铭》
后来,杨执中向娄氏兄弟举荐权勿用(哈哈,全无用?是否在暗示他们的知音全是无用之才?)称他有经天纬地之才,空古绝今之才。娄氏又一次想当然地“瞎”(遐)想——派晋爵的儿子宦成前往萧山请权勿用,还给他留了一座“潜斋”。半路上宦成听说的关于权勿用的轶事已经在暗示这个“知音”又是一场空。他比杨执中更怪,更无耻。
接着是权勿用的旧相识张铁臂……这些“知音”就像一串食物链,咬住了娄氏兄弟,成为他们心心相惜的挚友。更可笑的是各路“知音”齐了之后,一场八人加上杨执中的傻儿子一共九人的聚会,惹得吴敬梓也不免拍案而起——“此乃一时盛会”。
后来,权勿用因犯事被差人带走,张铁臂用“人头”(猪头)骗走五百银而曲终人散。娄氏兄弟一场因怀才不遇,惜才如命而起的闹剧落下帷幕,正如他家人的名字“晋爵”(进爵)——“宦成”(幻成),一切的追求,终究是沉迷于自己内心的一场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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