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女性

以前，中国人是出了名爱守纪律的民族。自古凡管理外国人一概需要法律来维持秩序，管理中国人却不需要。因为中国自古以来，每个家庭都在自觉地维护社会秩序，而且维护得很好。经过这样漫长的训练之后，中国人身上的秩序感是自带的。

除了仰赖孔子的教诲之外，另一方面，也要归功于家庭里春风化雨的女性角色。

记得有个曾子的故事。曾子是春秋时人，以孝著称。有一次曾子家来了群朋友，但曾子外出砍柴去了，母亲生病无法起来接待，情急之下，她就咬烂了自己的手指，希望远处的曾子能够感应到。不久，曾子果然感应到，以为母亲出了危险，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

这个故事时代久远，母子间的感应，听来近乎法术，但类似这样与女性间的亲情纽带，直到民国时，还在家庭里保持得很好。举个小例子，和世界上其他地方一样，中国男人也很喜欢喝酒，讲究朋辈间交际，推杯换盏，但从前极少发生有人在席上喝醉酒的现象，为什么呢？据明清时的故老回忆，那时人喝完酒回家，先要去祖母的房里问候一番，讲一讲今天和谁喝了酒，说了什么。出来后，再去母亲的房里，把同样的话重复一遍，有这样普遍接受的公俗在，男人们要考虑回家后母亲、祖母的感受，这样的考虑使得男人不会喝多酒。

到近代，以前的公俗良序被打破了，喝酒就变得滥饮，越来越无节制了。

我曾谈过中国人性格同时受到母性的慈爱与父性的残忍的感召。前者出现喜欢香草、美人，每到离乡就哀叹“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无法前行的诗人屈原；还有母性胸怀的皇帝舜，对想要任性地害死自己的父兄百般忍让。后者出现一门心思逃出楚国，借他国之兵灭掉自己的母国，做出鞭尸举动的英雄伍子胥；也有把全国人视作下属，修长城，建行宫，以至于在神话里连石山都要驱使的邪恶皇帝秦始皇。

孔子曾说：“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以前古人骄傲时所表现出的是自制而冷静，而现在人骄傲时仅仅体现出他们的敏感和任性，古人的冷静与自制，我觉得就与母性的感召有关。而中国的男人，现在越看越觉得忿戾，也许是他们身体里那母性的感召力已经消失，完全被自身父性所占据的缘故。反倒是中国的女性，因母性的心性犹存，所以在她们身上，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孔子所赞赏的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