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过后,上海的天气一下子就热了起来,但还不是七八月份那种晴空万里的酷热,而是厚厚的云层包裹整个天空的闷热,热在体内聚集、膨胀,但就是找不到出路。
下午三点钟,我终于完成了Working with Contract的校对和排版工作,拷进U盘,拿上钱包和钥匙,迫不及待出了门,直奔小区附近大学的打印店。
一出门就被热浪包围,赶都赶不走,只得硬着头皮快步前进。去的时候行色匆匆,捧着打印好装订成书本模样后的资料返回的时候,反而从容自在多了。
经过学校网球场的时候,一撇头,不经意间看到几个人在打网球,“这么热这么难过的天气,还出来打网球,看来是真爱呀!”再一瞥,却发现是几个小孩子。两个场地,一个场地上是两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对面的应该是教练,不停地发球,两个小女孩轮流去接;另一个场地上是个稍微大些的小男孩,对面的不知是爸爸还是教练,与小男孩对打。我恍然大悟:这是放暑假了,被父母逼着学网球来了!
三个孩子都很小,大大的成人球拍拿在手里,有种随时都会被压倒的感觉。孩子们的兴致并不高,隔着球网,也能感受到那股不满和抗拒。可即便如此,球来的时候,还是得去接。突然间,我想起了那个学芭蕾舞的小女孩。
梅雨季之前,每天晚饭过后,我都会到学校里面溜达几圈,一来消消食,二来散散心。学校里面,紧挨着网球场的地方,有两个舞蹈房,一个稍微大些,一个稍微小些,大的经常会有人在里面学习跆拳道空手道之类的,小的最开始基本不怎么有人用,灯常常是黑着的。
有一天晚上,我散好步往回走,远远的就看到小舞蹈房的灯亮了。走近了,发现原来有人在里面跳芭蕾舞。是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和一个瘦瘦高高的女老师,角落里还有一个人,一直在看手机弄电脑,应该是妈妈。老师看上去很严厉,不苟言笑,小女孩似乎是很累了,绷紧的核心一直要塌下来,却又不得不在老师一次次的提醒中重新绷紧。
他们开心吗?我想不见得。如果没有父母的逼迫,他们还会在暑假的大热天,挥着大大的球拍一次次去接对面发来的那个球吗?还会在放学后,赶到舞蹈房,在老师的耳提面命之下,一次次绷紧核心旋转起跳吗?我想不太可能。如果没有父母的约束,我想孩子们一定希望待在空调房里面,吃着冷饮,玩iPad。
那十年之后呢?十年之后,现在在酷暑天学网球的孩子会打得一手漂亮的网球,身体也会因为经常锻炼而挺拔茁壮;现在放学后还要苦练芭蕾舞的小女孩,会在舞台上跳着优雅美丽的四小天鹅,气质也会因为长期习舞而格外出众。那个时候,他们会不会庆幸十年前自己的努力,庆幸十年前父母对自己的逼迫?我想会的。
我外婆是个农村妇女,一辈子没有念过书,养育了六个孩子,上面四个女孩,下面两个男孩。四个女孩中,三姨学习最好,但当时家里面穷,同时供几个孩子上学有困难,三姨主动辍了学,外婆没有说什么。两个男孩中,小舅舅学习好,初中毕业顺利考取了县第五中学,后来又被在县教育局任职的大舅爷(也就是外婆的大弟弟)调到了县第一中学,享受着当时县里最好的教育资源。但后来,小舅舅突然也辍了学,据说是因为转学到一中之后,不再是班级前几,自信心受了挫,不想再学了,外婆依然没有说什么。
现在三姨年近半百,却依然要在镇纺织厂做两班倒的工,而小舅舅年过不惑,在镇上另一家工厂做工,拿着两千多的月薪,日子倒也过得自在。但我忘不了,小舅舅谈起自己高中辍学时的那份感慨,他说,如果当时外婆予以反对,哪怕只是说一句“还是继续上吧”,他也就不会辍学了。而如果不辍学,即便只是高中毕业,在当时也是可以留在中学里面教书的。
外婆一共兄妹四人,她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兄妹四人当中,大舅爷最出息,凭着自己的努力完成了学业,一路做到了县教育局副局长的位置。而大舅爷的两个孩子,却没能遗传父亲的聪明才智,从小学习就不好,考试经常倒着数。但是大舅爷跟外婆不同,他没有放任不管,任两个孩子自然生长,而是信奉“不打不成才”的理念,对两个孩子从不手软,学不好就打,所以大舅舅和敏阿姨从小没少挨打。
现在大舅舅在市工商局做副局长,而敏阿姨去年刚升了支行行长。他们当年挨大舅爷打的时候,有没有不满甚至是怨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现在的他们,肯定很庆幸自己当年挨过打,很感激大舅爷这个“虎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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