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天晚上接到妈妈电话的时候开始,西南的两个太阳穴就像被吊上了一根绳,互相拉扯着在脑中较劲,形成一阵节奏规律的鼓点间奏,不时在脑袋中回响。
妈妈说,奶奶病危,进了ICU。
西南的奶奶已经85岁,这个年纪算是高寿,但近几年的身体状况确实每况愈下,虽然如此,但心里知道和真正发生之间,总还是隔着一万个想不到。
事发突然,从北京回老家最快的方式是二十个小时的火车。第二天早上九点出发,这个时间正好是北京的早高峰。西南在这个熟悉的时间朝着城市以外的方向轰隆前行,突然有种上学时考砸了之后逃学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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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奶奶是西南最喜欢的人,因为西南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奶奶在孙辈中也格外偏爱她。就连西南的名字也是奶奶起的,说是因为东北太穷了,希望西南长大可以离开这里去更好的地方,所以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里去掉了东北,就剩下了西南。这就导致西南从高中毕业之后的每一次自我介绍都像表演段子,大家好,我是来自东北的西南。这么有寓意的名字说出来总是全场大笑,可能是因为高级的喜剧内核总是格外深刻吧。
西南没有辜负奶奶的期待,一直好好长大,升学就业,如愿去到远离家乡的北京工作,奶奶寄予厚望的一路向南计划也算阶段性成功。可现在计划进行到一半,创始人就要退出,执行人只得原路返回起点,哪有奶奶这样没有契约精神的人呢。
窗外接连不断的电线杆像工作面板的连接符一样反复出现,不断拉扯出西南记忆深处跟奶奶有关的片段。西南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指着电线杆上的麻雀问奶奶,它们会不会掉下来,奶奶说不会,西南问为什么啊,奶奶说长大再告诉你。西南小时候喜欢奶奶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她会告诉西南很多无聊问题的答案,不像爸爸妈妈总是拿出一副小孩子什么都不用知道的傲慢样子出来。但关于为什么,奶奶总是说要长大才能知道。当然西南长大之后就明白了,奶奶也和其他大人一样会糊弄小孩,只是方法不同。但这并不影响西南喜欢奶奶。
来接站的是关井,西南的爸爸,这个整日满面红光略带啤酒肚的男人,终于有点年过半百该有的样子,应该是奶奶病重让他油光的前额多了几条明显的皱纹。西南看着关井表情严肃的样子不像是接女儿,倒像是来抓犯人,严密巡视的目光终于在看到西南的一刻冰雪消融,松弛的肌肉终于扯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
西南也像夜巡的灯塔找到目标一样满足地挥手,按理说20小时无眠的的西南此刻应该头痛欲裂,想象中的痛苦没有如期而至,反而被找到家人的安全感包裹严实。就这一瞬间吧,西南和关井都能拥有从生活中探出头透一口气的快乐。
回家路上关井一直在问西南的工作和生活,没有主动提到奶奶的事。西南努力挑拣着好听的话说,终于在回答了五个问题之后,忍不住切入正题:“爸,我奶怎么样了。”关井正在过一个转盘道,一边打着方向盘身体微微向侧倾,认真盯着来往的车辆,直到车平稳驶入下一条路,都平静地直视前方,好像并没有听到西南在说话。“爸,奶奶怎么样了。”西南又问了一遍。关井缓慢沉着地由鼻腔吸入一口气,像是瑜伽老师让人彻底放松时候的腹式呼吸法,然后继续目视前方:“先回家再说。”
回到家,西南和关井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客厅两侧,面前黑白配色的茶几像是公正严明的审判桌,即将宣读庄严的判决结果。西南记得上一次这样严肃还是填写高考志愿的时候。
关井反复摆弄着手里的车钥匙,“西南,你听爸爸说,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很正常,我们要放平心态,生老病死都是很正常的事。”西南耐着性子听了两句,有些不耐烦,“我只想知道奶奶怎么样了。”
大人们都是这样,不管你长到多少岁,在他们眼里总有些问题的答案你永远不需要知道,当然有些时候他们也不会直接拒绝回答,而是拿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态度出来铺垫一堆你完全不关心的事。在顾左右而言他这件事上,好像全世界没有人比做父母的更擅长。而对付这种情况聪明的孩子知道撒泼打滚,年长的孩子会选择假装生气,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被认真对待。
果然,关井终于抬起头直视西南的眼睛:“奶奶情况不大好了。”
西南真的觉得有时候跟自己爸妈说话比读懂甲方的需求还要难,这叫什么回答啊?奶奶你快从病床上起来看看你儿子,比你以前对付我的时候还要过分。
“什么叫情况不大好了,是奶奶时日不多了吗?能活半年还是一年,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或者咱们转院呢,去大城市治没准儿就能治好了呢?”西南被关井的回答气到爆发,炮语连珠地问出在脑中转了二十个小时的设想和疑问。
可能是西南的态度让关井做父亲的脾气也上来了,车钥匙“啪”的一声被撂在茶几上,“如果能治我跟你大伯二伯会不给奶奶治吗”,关井瞪了西南一眼,稍调整情绪,接着说,“奶奶年纪确实大了,身体受不了折腾了,你也知道她最近两年身体不大好,这次很大几率是熬不过去了。”
“你们爷俩儿一大早的干什么呢?都不看手机的,微信说了要给咱妈熬米汤有人做吗?”妈妈从门口突然进来,风风火火地一边脱外衣一边问话,正好在关键处打断了关井父女的对话。
“大夫说咱妈情况稍微好点儿,能吃点儿米汤了。”
“我去接西南没看手机,再说米汤让二嫂熬不行吗?”关井边解释边起身去厨房逃离这个气氛紧张的审判桌。
“二哥跟二嫂现在不是那个吗,我怎么好意思张嘴让二嫂帮忙啊。”“那找那谁啊?”“我怎么开口找她啊?”爸妈像是在打哑谜,西南一句也没听懂。
“妈,二伯母怎么了?那谁又是谁啊?”西南跟着妈妈往厨房走,接过盛米的碗,顺便说出心里的疑惑。“小孩子别管那么多,你去把里屋的小铜锅拿出来,在最里面的箱子里,用那个给你奶熬米汤最好。”
看,又是这句。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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