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腊月的时候,母亲便打来电话说已经在备年货了。她照旧要一一询问我们姐弟四人需要些什么,她要一起做好,等到正月我们回娘家时带一些回家吃。尽管每年我们都告知她不必为我们准备,但是她还是执拗地把每一样都多备一些。
按照家乡的旧习惯,腊月需要做的年货很多——要炸麻花、炸油糕、蒸馒头、压粉条、打蒸锅、烙翻身饼……这实在是一件繁琐而重大的任务。而近年来,父母似乎总是忽略我们姐弟几人已成家的事实,还是如我们小时候过年一样,做一种面食动辄就是和几十斤面,做完了放在窗外的大瓮里盖好,巴望着我们过年回来几天好好吃,回去时再带一些。他们总记得大闺女爱吃黄豆芽,二女婿爱吃油炸糕,小儿子爱吃卤猪手,三外孙爱吃炸麻花……大大小小十几个人的饮食喜好,他们每年备年货都要盘算一遍。
可是,我们总让他们的希望落空。毕竟,现在的生活已不同于过去了,平日里想吃什么随时都可以在超市买到,在饭店吃到,这些吃食如今已算不得稀罕,正月里的饮食又腻得很,大家的胃口并不如他们想得那么好。所以,尽管餐桌上的父母不断夹菜劝饭,但是每餐端上桌的饭菜仍然剩余颇多,有的菜甚至只吃一两口,这时母亲便疑心我们嫌弃菜的品相,絮絮叨叨解释一番——“这个菜是我一时糊涂酱油放多了,看着黑黝黝地不顺眼,其实味道还不错”“那个菜是做的时候忘记关火了,有些糊了,但是端上桌的都是好的”……
然而无论如何,菜还是被剩下了,母亲只能无奈地端下桌,有时打算下顿再热一次,却突然想起我们住几天就要走,还有许多计划好的美食没有给我们品尝,便只好作罢。
到最后,这些剩菜剩饭和我们不愿多吃的食物便留给了他们,他们也舍不得扔掉,只得冻在冰柜里一顿一顿地热,有时五一假期回去,他们仍能在我们差异的眼神中端上一盘过年做的肉丸子,过年炸的麻花;他们老了,肉已不大能吃,水果太过冰冷,他们的肠胃也已无法消受,但是我们又拒绝带走,他们只能切成片蒸熟了吃……总之这些年货他们需要很久才能彻底消灭干净。
大概是每年多余的年货实在给他们造成的烦扰太多,他们也终于发现我们的胃口已不同过去了,于是,今年父母的年货有了大的变化——肉食少了一些,面食也只是象征性地做了一点,但是柜子里却堆满了各类糖果果脯、饼干饮料、膨化食品……种类五花八门,连时下最流行的提拉米苏都上了桌,有的零食甚至我都没有见过。显然,他们已把希望寄托在了几个日渐长大的外孙身上。
这次他们也终于如愿以偿——几个外孙对着一堆往日哭天抢地都得不到的零食大快朵颐,渴了喝饮料,饿了吃零食,做熟饭自然也拒绝上桌用餐。两天过去,我们几个父母不得不对各样零食下了“封杀令”。每当这时,几个娃娃便眼巴巴地瞅着姥姥姥爷开始求助,然而,如同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对着满桌佳肴喊减肥一样,父母也不明白,他们精心给孩子们准备的好吃好喝怎么到我们口中便成了“垃圾食品”,成了“影响孩子成长的凶手”,怎么吃几口就会“掉牙”“肚子疼”“瘦弱矮小”,但面对我们的厉声喝止,他们也只能对着外孙期待的眼神说一句“唉,你妈妈不让吃了”,有时大概实在不忍看孩子们失望的眼神,便小心拿上几粒果脯,对我们笑着,仿佛替孩子讨好般地说:“再吃几粒,再吃点吧,吃完这个就不吃了”。此情此景,我们也不忍拒绝,于是,他们便乐得给几个娃嘴里各塞一粒,看着孩子们可爱的吃相又要高兴一番……
然而他们终究没有太过尽兴,到昨天我们离开的时候,母亲依旧试图给我们的后备箱里塞些东西,虽然我觉得不该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心意,但是实在也不需要带些什么东西。而母亲自从上次无意间听说硬塞给我们带回来的吃食最后放了几个月竟被扔掉了,便惋惜了许久,也责怪我们浪费,今年也就不再硬塞了。我有些庆幸不用再费力和他们推让了,但是也十分愧疚,觉得这样似乎让他们伤心了。
然而我知道,父母明年的年货还是如此情况。又或许,他们通过这几天餐桌上的仔细观察,又发现了我们某个人新的饮食喜好,明年还会多出一些花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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