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满月的时候带他回归州小住一月,那是与故乡最后一次见面,第二年是1998年,因为那项举世瞩目的水利工程,作为秭归县府所在地的归州整体搬迁至西陵峡西畔的茅坪,故乡在灰飞烟灭的巨响声中长眠江底。而我,也第二次失去了故乡。
峡江风光新城茅坪距离故乡并不遥远,但因为江南江北的天堑阻隔,恐怕更是害怕“江心空对月”的惆怅,竟一直没能再回去。
归州故里国庆长假,拾一空闲,10月2日,敖工驾车,带着88岁的老父亲,过江南,经西陵峡、牛肝马肺峡、链子崖、兵书宝剑峡、重访归州故里。
峡江风光穿过夷陵长江大桥,车在江南大道上飞逝,绕过茅坪小镇,芝兰、九畹溪、兰陵溪的路牌从眼前掠过,透露出屈子故里的余韵。小时候的喜欢来得简单而直接,就因为这些富有想象力的名字而喜欢故乡。读着屈原故事长大的我渐渐知道了名字背后的故事,体会着三闾大夫“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中寄托的美政理想,敬仰着他“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坚贞与执着。故乡是一位高明的大师,就这样启蒙了孩童的我对真善美的天然直觉。
远看秭归长江大桥车在西陵峡畔的山路中穿行,一连串的“时光隧道让险峻的山路通畅无阻。隧道里的彩色光环次第展开,像是打开一道道的记忆之门,那沉睡在江底的葫芦小城、矗立在江边的九龙奔江礁石、向江而望的屈原祠、默默守护的将军山,那一汪潭水里摇曳的桃花鱼,那一棵皂荚树下传来的的读书声,那群敢上山下水的无忧少年,蒙太奇般的在眼前闪过,把时光带回来,带回来。
香溪河口的老父亲车过新滩,一片滩涂,这是我自以为的第一故乡。因为1985年那场巨大的泥石流,如今只留下一个关于名字的符号。5岁那年因为父亲工作辗转,我们举家来到这座长江边上的小镇,当时暂住在一幢木楼的二层,记得那是一个冬天早上,醒来的我推开窗,就看见漫天的飞雪从天空飘洒下来,落在街道两旁雕着花纹的木窗棂上,落到青石板铺成的小街上,落在我的风雪帽沿上,我无法用语言描述那天看到的情景,但那已经成为一幅画,永远定格在童年的记忆里。至今我依然没有办法来定义什么是美,但我知道那就是美。
峡江人家这里唤起了我所有对美的意识,无论是那条长长的青石板的路面,还是江边那棵古井边上的垂柳,无论是杜家祠堂里热烈开着的凤尾花,背着水桶从江边沿着台阶走上来的姐姐,还是在冬雪的校园里带着我跑步的哥哥,都成为美的意象,我对美的意识是在这里被唤醒的,所有那些夏天午后的静谧,那些躺在古井盖上的遐想,都是我与故乡无声的心领神会交流时的情景记忆,如此亲切,如此难忘。
因泥石流消失的第一方故土车近香溪。这也是一个被淹没的库区小镇,美丽的名字出自汉代出塞的王昭君,昭君,名嫱,湖北兴山县人(旧属秭归郡),汉元帝因和亲嫁给塞外焉支单于为妻,再不曾回到故乡。香溪发源于湖北神农架,途经昭君家乡宝坪,达到长江河口汇聚,据说因为王嫱少时浣纱留香得名,少时每经过此处就能看见清澈的香溪河水与浑浊的长江泾渭分明的奇观,不过如今三峡工程兴建之后,长江河水变清,儿时的景象不再出现。
秭归长江大桥如今这里新的传奇便是横跨山川之间的秭归长江大桥了,这是一组包含秭归长江大桥、香溪河大桥、灵观台大桥、AK0+180大桥、三岔沟大桥、吴家沟隧道组成的项目群,也是秭归的百年跨世纪工程之一,9月27日正式建成通车,站在峡口对面远远望去,红色的长江大桥跨域在兵书宝剑峡与群山之间,虹桥卧波,格外醒目;一旁的香溪河铁索拉大桥闪着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分外俊朗。因为这组桥的修建,结束原来通往归州的必经汽渡的历史,也连通了沪蓉、沪渝高速,并串联西安、武当山、神农架、长江三峡、张家界等地六大世界级景区,成为湖北旅游的“黄金桥梁”。
香溪河大桥过了香溪,沿着盘山公路上行,不多时,到达新归州。引起无线感慨的是映入眼帘的“归乡路”路牌,真的是归乡之路,虽然这条路再也无法通往故乡,因为故乡已经长眠于江底,但是这方水土就是故乡所在。
归州江畔新镇政府在最高处,从政府楼前的广场上眺望,峡江景色一览无余。水静山青,再不见昔日波涛汹涌滚滚东去的场景,犹如历经沧桑的老人,只把故事收藏在平静容颜的后面。记得小时家里的窗子正对着峡江,每次黄昏时坐在窗前,看着夕阳西下落入峡江,那种落日熔金的壮丽,总觉得是在梦境一般。
老伙伴们喜相逢和父亲在广场上散步,居然遇见故人,老同学夫妇也带着父母重游故地,老爸也在这里遇见几十年的老战友,带着共和国的勋章,和儿女们一起重游。故乡之根,一直深扎于我们每个人的心中,我们如同这根上的叶,无论伸向何方,风起时,仍然听见故乡的呼唤。
归州新城城门前的老父亲在焕然一新的小镇上散步,心里的图景却是旧时的,呼唤着依然想要去寻找,哪怕只是一根残柱,在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上几番穿行,看见了绿色的琉璃瓦顶,这就是儿时不知道去了多少遍的屈原祠了。
曾经的屈原纪念馆原本在山腰的祠堂只剩下一幢主建筑“屈原纪念馆”,掩映在江边的荒草里。这座纪念馆是儿时的我最常去的景观了,每次去总要怀着胆怯而神秘的好奇透过“衣冠冢”的墓门,去看那架大红色的棺木,大概自幼听惯了屈原少时“读书洞”、女媭“我哥回”、“神鱼托忠骨”的故事,总觉得三闾大夫的忠骨真的安放在里面,高声吟唱着那“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从江面踩水而归。
斑驳的屈原祠游廊其实这样的意象不只是我的,是全体归州人的记忆,而这个集体记忆的最好表达就”是一年一度的端阳节(端午节,我们当地称为端阳节),那几天,小镇上的家家户户便会清理门庭,挂上艾叶,包好粽子,然后在端阳节那一天,走出迎和门,在城门外的城沱处聚集,等待那场盛大的仪式——龙舟竞渡,儿时的记忆那个活动是冗长的,先是一种看不懂的仪式和一阵听不懂的高唱,然后就是孩子们喜欢的“划龙舟”了,端阳节的天气大多是阳光炙热的,划龙舟的也大多是男子,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映射下透露初金属的雕塑感,震天动地的锣鼓声在小城的任何一处地方都可以听见,记得高中有一年过端阳因为学校不放假,学生会还策划了一场“情愿事件”,大概是“这是一个爱国节日”之类的慷慨陈词,校长最后开恩,宣布放假,皆大欢喜。
归州新城在破败的游廊里静坐片刻,知道这一处建筑串联起来的是无数故人故事,是这座殷商时代就有“归乡”之称的神秘小镇的古老记忆,是在这里度过的一去不复返的童年时光,是所有生活在这篇土地上人们的心中念想。
第二个故乡在江底《寻梦环游记》里表达过一个主题:真正的逝去不是死亡,而是被遗忘。很能代表此刻的心声,故乡,故乡人, 只要他们还在心里,那它就从来不曾真正离开过。
之子于归故乡,已经在心里扎根、生长、开花、成林,哪里还走的掉呢!
高中学校唯一的那棵皂荚树附:关于归州和秭归的介绍,详见于恩师韩永强旧作摘录如下:
“归州虽为弹丸之地,却是一座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古城。归州历史源于何时,是一个学术问题。秭归在四千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称为归乡。《汉书·地理志》记载,“秭归,归乡,故归国。”《秭归县志》载,“秭归,殷商时代为归国所在地。”唐代以“州”为建制,武德二年置归州。以后历代建制虽有变化,“归州”名称仍延续下来。考古学家们从河南安阳出土的“自组卜甲”中考证,至少在3200年前,归州就是峡江人类文明活动的重要区域。
“秭归”二字的由来,古往今来持不同学说者众,比较常见的说法有四种。其第一说即与屈原关系密切:“屈原有姊,闻原放逐,亦来归,喻令自宽,令乡人冀其见从,因名曰秭归。‘秭’与‘姊’音同而通。”二说楚子熊渠封嫡嗣熊挚为“夔子国”,“楚人来夔,以夔子归”,“秭归”乃“子归”之意。三说“夔子”与“归”为一音之转,“夔子者,归也”。四说为郭沫若先生解“归”为古归子国的孑遗,“秭”不能解,只作“秭归”县名专用。
为秭归的州治所在地,归州建城的历史十分久远。史料记载当年刘备为报东吴戗杀结义兄弟关云长之仇,亲率七十万大军破峡江,自蜀中东进伐吴,屯兵秭归在归州设帅府而筑土城。据北魏地理舆志学家郦道元《水经注·江水》载:“又东过秭归县之南,……县城东北依山即坂,周回二里,高一丈五尺,南临大江。故老相传,谓之刘备城,盖备征吴所筑也。”刘备军队在秭归所筑土城因是临时筑建,自然不牢固。年长日久,城颓墙圮,致使在长达千余年的历史岁月里,归州城城屡有搬迁,甚至还渡江迁徙到江南楚王城旧址。直到明朝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迁徙在江南楚王城的州府“久雨基地陷裂,城仓倾圮”,时任知州的郑乔上报朝廷,并重新将江北的原刘备城进行修复,回迁到江北老归州古城旧址,历经三年,筑归州土城,围400丈,立五门:东(迎和)门、南(景贤)门、西(瞻夔)门、北(拱极)门、顶心(鼎心)门。同治版《归州志》也有记载“旧城原在大江之南,嘉靖四十年地忽陷裂,城垣倾圮,因迁江北。”
访归州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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