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那年,公主识得一个叫乌云的海马精。
他幻得一副好皮相,迷得鲛女夜夜笙歌。
当偶然得知,海马想挖她晶晶亮的眼珠子去吃,公主便二话不说,拖了老龙王的宝刀去找他单挑,却迷路在珊瑚丛中。
“然后呢?”匀唯睁着乌黑的杏眼,巴巴地瞧着敖寸心。
“在恶马出现前,公主被老龙王倒提着尾巴拎回了龙宫。”敖寸心捏圝捏小不点儿滚圝圆的脸蛋。
敖匀唯是西海二太子敖劼的小女儿,出生不到百年,长得圆头圆脑。虽然生得讨喜,但敖寸心却时常忧心她将来长成男相,从而嫁不出海。
嫁不出海不可怕,可怕的是总有人念叨着:龙族大计,不可忘矣。
西海龙王膝下四子,除去正当爹的老圝二、剃光头的老四,唯有老大和老三仍形单影只。西海龙后曾一度因这些不听话的子女而头疼,甚至到了自觉颜面无存而杜门屏迹的地步。若非老圝二孝心可嘉的及时娶妻生子,其结果西海众人委实不敢想象。
三界之中,龙族是孕育子嗣的困难户,六圝合八荒皆知西海龙族便是个中翘楚。但近百年来,西海时来运转,其二太子敖劼成亲不过七百年,龙蛋便下了四个,委实完败老龙王的生子记录。在拯救西海龙族人口凋零于水深火圝热之中,二太子敖劼厥功甚伟。
“后来呢?”
小匀唯自水泡里晃出两条圆圝滚滚的短腿,缺了牙的嘴一笑便漏风。
“呃,后来,没有后来了。”
敖寸心委实不想讲骗小孩儿的把戏。眼见敖匀唯摸了她心爱的烧云屏当块肥肉来舔,忙将水泡提溜到门外。侍女将人领走后,她这才自烧云屏后取了茶盏细看。
这茶盏……
敖寸心将茶盏拢于掌间,手指于盏底细细抚过,不由地咬住了下唇。
黄历虽老,但她记得那时天条仍是旧天条……偶有一日,苳元来书,用数十行字啰嗦了一番后湖龙女的种种,最末便说起洛邑有一种绿色的牡丹,别致不同,万年难见,邀她一道前往。
她便厚脸皮地取来压箱底的海棠白绢,又给那人寄了一封鱼书。
彼时,写了什么已是淡忘,她只隐约记得文绉绉酸掉牙:“洛邑牡丹初绽,邀君共赏。”、“今寄晚雪白丝绦一条,与君充信。”
当贝女终于串好她喜爱的珠帘时,鱼精便带了那人的回书来。
投之以文绉绉,报之以文绉绉。一笔一画,遒劲有力,骨气洞达,实乃大家之风,委实叫敖寸心这个做公主的惭愧不已。
书呈寸心女史芳鉴
惠书敬悉。
承蒙存问,深表谢忱。
判袂至今,倏又一岁。知汝顺遂,吾心甚慰。
汝之盛情,乃吾之幸,弗敢辞也。
然,清和之月,诸事繁多,实难应约。
有负雅意,万望恕之。
……
她没有兄长们的智慧与通透,但到底是听过齐大非偶之说。她虽是金枝玉叶地养着,本不宜妄自菲薄,可那人惊才绝艳,他才是故事中的那个齐国。自此,便稍歇了撩圝拨他的心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半年过去,敖寸心按耐不住,便又偷偷着人提了两坛清酒去往凡间。但鱼大精回海后却告诉她,那宅子已是莺飞草长,兔子为王。
她握着海棠白绢呆了半晌,终是心疼起来,到手的肥肉便这么没了。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但十九年后的中夏,去凡间沽酒的鱼大精带了信物予她。
那是一个红木漆盒,其外形为六出菱形,并无花饰,很是素朴。
打开木盖,但见盒内一团粉圝白鲜花簇拥着两只小巧的花圝苞形茶盏,莹润滴翠,犹如流酸的青梅。其一内底錾刻一折技牡丹,外底錾刻双钩籀篆一个细小的“寸”字。
“三公主大喜啊!”
敖寸心被这一把大嗓子从回忆中惊醒。默默地将牡丹茶盏塞回木漆盒内,心里却纳闷翡翠茶盏原是一“寸”一“心”,一对儿两只的,现今如何便只余这一只牡丹花的了?另一只海棠花的哪里去了?
“三公主,这回你要如何报答本太子?”
那人慢悠悠飘进来,转过围屏,大马金刀地往窗下一张贝壳软榻上卧了。
瞥见二太子一身湘色衣衫,面色若池里新绽的初荷,白圝里圝透圝红,气质骚包,敖寸心不由暗自嫌弃。小龙人都生了四个,这么招摇委实欠揍。
“二哥,人要脸,龙要皮,没脸没皮甚是不雅。”她这个做公主的,一年里的三个月皆是在帮他带娃,这份苦差除了亲妹子也没谁能担了吧。
“今年又拒了,但他翌年再来,仍是让我帮你挡灾?”二太子起身摸了杯茶润着嗓子。
东海之外,有座大言山。大言北麓之下,有个留言洞,洞中住着个狐仙。
狐本为兽,是个凡物,却不甘寂寞,一心想去青丘求个仙身。岂料,却于半途之中被天降的一道响雷劈个里嫩外焦……自此,便修成个上仙。
此事传开以后,伴云山上便闹腾起来。每到刮风下雨天,走兽们成群结队排排坐,等着天降大雷。若是雷电交加时,走兽们便得磨利了爪子,使上十八般武艺,才能抢在前方迎雷而上。
敖寸心最是好奇,便主动领旨去伴云山。雨降了不到三刻,下方掀起一片嚎叫。
“说的啥?”她一脸囧囧,爬在云上甩着尾巴。
“光下雨不打雷,叫你滚蛋。”狐大仙笑得很讨人嫌。
雷劈升圝天这事儿,委实是个骗圝局,其实是会死仙的。敖寸心心里想着,却没有胆量戳圝穿,便同情起那些萌物来。但梦想总归是要有的,不然与咸鱼有甚区别。
瞧出敖寸心晃神得厉害,二太子朝她打了个响指:“你若再推了,说不定日后他便真的死心,再也不来西海提亲。”
敖寸心把圝玩着丝绦:“我还小呢……“上仙自是好的,但她委实行不来这燕婉之求。
二太子终于憋不住,头大了:“他君子为人,修为高深,上无老下无小,身家清圝白,还有什么可挑的?你摽梅已过,委实该嫁了。”
敖寸心坏坏一笑:“那便把他定给你家老四吧。”
二太子挑挑眉:“我家老四那才是真的小。母后若听到你又这般胡说八道,定会让大哥揭了你的皮。你与二哥说句大实话,莫非已是芳心暗许,所以才迟迟不愿应他?”
敖寸心两手一摊摇摇头。
二太子摸圝摸下巴,那便是嫌他丑?但皮相之于仙人不过虚物,若执着太过,便是妄念。
做为多年传信的“飞鱼”,二太子感觉有些受伤。这兄妹二人嫁杏无期,他委实如牛负重,龙身都清减了不少。或许依凡人的法子,种株杏树遣嫁招招桃花?
敖寸心不知他歪心已动,见他连连叹气,忙谄媚地竖圝起大拇指:“二哥委重投艰,扬我西海,何等英勇!”不是她没良心,只是老圝子不争气,儿子救场天经地义。
二太子朝她飞去个大白眼,踱到金漆点翠采春围屏前,目光滤过浮雕螭纹,停在象牙镶嵌的槐花上。一面等待着金蜂自翡翠花丛间飞出,一面老神在在:“你不要一山望着一山高,过了这个洞还真没有另一片湖。”
“呃……他鬼出神没的,你们就放心让我跟了他?”敖寸心睇眄之间,见二太子拈了一只金蜂,便弹去一个水泡隔开他的大手。
“三公主,人家的洞府可是有名字的。并且,人家那是在潜心修圝炼。“
若别人都似她一般娇气,只靠着天生的那点天灵地气行混于三界,早轮回道里滚胎去了。
“二哥,连你也嫌我浪费口粮么。”她最近的确是心宽体胖,这甚是叫人忧伤。
二太子化出锦帕拭着手,面上却是忍不住的幸灾乐祸。听贝小精的妹妹的儿子的朋友说,大太子相上了一个龙女。若是大太子亲事有成,他便不用再讨个小老婆了!在他母后眼中,繁衍子息乃西海大事。但昼夜不分地催他生娃,委实有些丧圝心圝病圝狂。
作为西海大太子的同道中人,敖寸心十二分地上道,拆起他的台来也是不遗余力。每每生辰时,她都会极不圝厚道地默默许愿,祈愿西海大太子这一年里桃、花、尽、绝。仙道贵生,死道友不死贫道。她贯彻得如此到底,因此,每每在大太子面前,总是不自觉地公主气短。
小龙女匀唯游上唐棣树晒龙虾的时候,西海三公主正坐于树下以酒浇愁。在听到贝女通报东海四公主到访时,愁没浇完,酒却是洒了一半儿。
当年司法天神调圝教便宜外甥刘沉香时,将东海四公主斩杀于刀下。为此,四海龙族决定硬气一回,便组了饭局,商量如何打击报复司法天神。法子想了不少,却郁闷的发现胜算不大。损己利人,委实下策,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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