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川告辞时我没有起身,坐着跟他握了握手。他说,下次见面估计是元旦了。
我们上次见面是在两年前。他来润城我家,很客气地说:“晓得你忙,不会影响你写作吧?”说罢便笑。
冀川爱笑,而且一说话就吃吃笑。
我们之间,当然用不着客气。在一个院子长大,一起背着书包上学,一起上初中,北方人叫发小,四川人叫毛根(儿)朋友。我比他大一岁,早一年上山下乡。下在山区,全县闻名的老牛坡,吃红苕和玉米。他来玩,拎了好几斤面条。很笨的一个人,居然说是来帮我做饭。他只会做稀饭,可惜我没有大米,于是只能吃闲饭。我出工,他留在知青屋做诗。做的是五言绝句或律诗。一天三顿玉米红苕糊糊,吃得很香,恨不得留下来插队落户。
第二年,他下乡去了悦来公社。很奇怪,当知青仍未学会半点厨艺。
后来我当兵,冀川上了技工学校,为全校著名的古诗迷。我退伍进厂,他分配到乐山亚西机器制造厂,与嘉州画院院长、著名国画家何康成先生成为忘年交。托他的面子,我得了好几幅画,其中包括何先生最擅长的芙蓉小鸡。我到广播电视台,他调回金堂水电设备厂。经我力荐,广电局领导同意调他到电台任编辑,厂方不放。他父亲是南下干部,时任工业局长,竟不肯帮忙。
再后来关系很铁,但往来渐少。在所有的朋友中,我们是那种多年不见仍一见如故、不会有半点生分的朋友。
退休后各自带娃,都不在金堂,更难见面了。
冀川从小瘦弱,胃口不好。儿时,他外婆一手端碗,一手执了响竿(轰鸡用的竹竿)追着他喂饭。及至长大成人,肠胃仍欠佳。2021年见面,这不能吃,那不能吃,便请他吃了一两兰州拉面。这回见面,啥也没吃。
茶也没喝。他说,只能喝白开水。
他去年得了肾病。打一种针,自费,一针五千块,四针后病情得到控制。遵医嘱,除不能吃这吃那外,还不能喝酒喝茶。“这种病随时都可能复发,甚至感冒都很危险。”冀川笑着说。
他和老伴均属企业退休职工,收入都很低,他的养老金得全部交给老伴。女儿女婿打工,女婿去年做了直肠癌手术。“女婿习惯不好。”冀川笑着说,“他照样喝酒,啥都吃,啥都不忌。”
那一刻我开始走神,国庆期间,听到了好几个不怎么“正能量”的故事。
冀川笑着说:“我们班的初中同学,已经死了三个了。”
告辞时,冀川说:
“下回见面又得好几个月了。”
说罢,微笑着跟坐着的我握了握手。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起身送他,甚至没有目送他走出茶舍。
2023年10月4日下午于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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