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柳桥

平原落日如血，血流成河，河水倒挂在天边。血河以落日为分界线，向两个相反的方向缓缓流动，流动出漫天妖艳，妖艳得令人心里忐忑。就像濒死人的回光返照—虽然神采奕奕，终究还是趋向灰败和枯竭。天与地相接的地方是一片盐碱地，盐碱地一路浩荡，不长庄家只有零星的盐角草和艾高，和数不尽的土坟。从盐碱地向东是细柳河，河上有座桥，叫细柳桥，过了细柳桥便是小王村。小王村里住的是活人，盐碱地里住的死人，细柳桥变成了连接活人和死人的通道。因为盐碱地里坟茔林立，小王村里人就把盐碱地又叫坟圈子。

坟圈子里虽然土坟众多，却没有一座墓碑。半米深坑，一口棺材是逝者永久的归宿。

小王村什么时候建立的，没人知道；坟圈子里埋葬了多少死人，也没人知道。就连村里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九爷爷也不知道。九爷爷七十了，人过七十古来稀，何况小王村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活到七十就是奇迹。

九爷爷说，人不能一直活着，早晚得死。被抬过细柳桥的人，去了另外的世界。另外的世界与阳间隔着忘川河和奈何桥。忘川河上舟船不渡，奈何桥上烟雾缭绕。过了忘川河和奈何桥，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了。但是后来九爷爷又说，奈何桥其实是有回头路的，能找到回头路的，都是心愿未了的新鬼。新鬼凭着执念发力狂奔，有一半的希望甩开黑白无常，逃过奈何桥，黑白无常也就无能为力了。九爷爷第一次说这话的那天，是九奶奶的头七。

九奶奶头七那天是腊月二十三，阴历小年。十天前，九奶奶吃了一碗五花三层的猪肉后就死了，那碗猪肉是九爷爷一口一口喂给九奶奶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