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雨过后,清晨的街道满是落叶。
唰——唰——唰——,清洁工的扫把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来回划动,把散落在各处的落叶归拢到一起。
总有那么几片叶子不服从扫把的指令,任凭扫把拂过、划过、勾扯…,它们终不为所动。裹着满身的泥水贴附在地上,就像玩兴未尽不肯回家的孩子,也像极了满是依恋和无奈不愿离家的老人。
它们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逃离的机会。
一阵风吹过,还不够。这只够吹干它们身上的水渍,吹落它们身上的尘土。它们需要另一阵风,更大的风。
终于风来了!
它们趁着清洁工不注意,滚到路边的草丛里,翻到路沿石的角落里,力气大的竟然飞到了马路对面。接下来是继续等待。
它们中并非都是幸运的,有的被清洁工发现,然后被撕扯着丢到成堆的落叶里,宣告逃逸失败。还有的居然误打误撞自己飘进了落叶堆里,算是投案自首,也可以说成是归队。
它们并非是不愿意从众如流,也并非不知道自己最终的命运。它们知道,无论逃到哪里,终逃不过被焚烧、被掩埋的命运,跟那些被归堆的落叶一样。
那些落叶堆里有昔日朝夕相处的玩伴、邻里,也有同枝连理的手足、伴侣。它们在召唤,来吧!我们继续相守在同一屋檐下,我们生同寝、死同穴,我们要在一起等待重返枝头的日子。
然而,这些都没能留住它们向往自由的心,它们没有据理力争,也没有捂住耳朵,它们只是沉默、只是等待。
它们终于等来了那阵更大的风。
它们乘着风,在街道上翻滚,成群地沿着街道奔跑,或者结队穿过马路。像一群被追逐的小老鼠,像一群被惊飞的麻雀,看似慌乱,却也没有乱了队形。它们的叶柄划过地面、叶缘拂过草地,沙沙沙、哧哧哧,奏响奔向自由的序曲。
一会儿,风停了,它们也稍事休息。喘着气,看看身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叶子。短暂的心慌意乱后,它们很快恢复了平静。
它们一生守在树上也经历了不少风雨和跌宕起伏,可却从未像今天这般刺激和欢愉。它们热烈地分享感受,静静地调整呼吸。它们享受这短暂的宁静,也期待着下一次的旅程。
终于,又一阵风来了,它们再次舞动起来。
它们时而围成一圈圈、一层层,像围着篝火在跳舞,飞快地转动,舞得碎屑纷飞、雾气缭绕。它们时而又排成方队快速推进,像是完成一次冲锋,也像是一次战术转移。
它们借着风的助力,飞得比树都高,俯瞰着昔日的家园,满是依恋和唏嘘。它们贴上了车窗,一次免费的旅行把它们带到从未去过的异乡,满是兴奋和紧张。
它们尽情地舞蹈,快速地奔跑,达到了愉悦的巅峰,终于跟上了风的脚步,到了自己一生从未到达过的地方。而后,不再有遗憾,重归生命的平静与自然。
苏州城市的行道树以香樟树居多,清明时节也正是换叶的季节。满树的青黄斑驳,满地的红黄落叶,应和着自然的节气,也应和着人的心境。
这些叶子,它们有的随遇而安,落到哪里就原地躺平,也能接受扫把的安排;有的逆风飞扬,虽老矣,却仍放不下那个碗大的世界,徒留叶柄予人笑;也总有那么几片倔强的叶子,特立独行,不强求、不妥协。它们接受衰败的颜色,放低存在的姿态,甚至不介意风善意的帮助,却无法忍受没有自由、没有希望的日子。
又一阵风过后,它们静静地躺在草地上、马路上,还有的在屋顶上、车身上驻足。它们又开始了下一轮等待,等待下一阵风雨,等待被焚烧,等待被掩埋。
2024年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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