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莫声谷是什么人?不熟悉金庸小说的可能不知道。
一般都知道,武当派的初代掌门人是张三丰,张三丰有七个徒弟,莫声谷是老七,年龄比老大宋远桥最少小20岁,一言以蔽之,莫声谷是个侠义的人。
莫声谷有义气。三大镖局上武当山来找张翠山寻仇,莫声谷说,
“莫某跟张翠山生死与共,他的事便是我的事。三位要报仇,尽管往莫某身上招呼。我五哥不在此间,莫声谷便是张翠山,张翠山便是莫声谷。”
一番话掷地有声,让人心生敬佩。
莫声谷武功也很不错。有接近白眉鹰王的实力。光明顶斗武,莫声谷露了一手。
殷天正从未见过这等剑法,急忙沉肩相避,不料铮的一声轻响,那剑反弹过来,直刺入他左手上臂。七十二招绕指柔剑神妙难测,(殷天正)竟然挡架不了。
虽然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但已算是天下有数的高手。
莫声谷还很善良。张无忌中剑倒下,武当派是否出手追杀,众人举棋不定,莫声谷认为:
“名声乃身外之物,只是如此对付一个重伤少年,良心难安。”
此时他并不知道这是五侄子,对陌生人讲良心,实在是武侠的一股清流。
然而,有一天,莫声谷死了,凶手是大侄子宋青书。铁证如山,有人证,宋青书,陈友谅亲口承认;有物证,致死的一招是震天铁掌,武当派的独门功夫。
杀了莫声谷,宋青书罪责难逃。被俞莲舟震碎头骨在先,被张三丰亲手击杀在后,并且宋远桥准掌门之位被罢黜,掌门由俞莲舟接任。
杀害师叔,这事放了哪个门派都是重罪,这点宋青书不可能不知道。更何况,其父宋远桥在武当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宋青书已经贵为武当准三代掌门,宋青书吃饱了撑的要去杀莫声谷?
宋青书杀害莫声谷,书中给出的解释是,因为宋青书私窥峨眉女侠卧室,被莫声谷发觉,逃脱不及,比武不过,在陈友谅出手暗算下,才杀害了莫声谷。
二、
一方面,金庸对宋青书似乎很偏爱。
宋青书是根正苗红侠二代,没毛病。在古代,长子长孙往往被视为继承家业不二人选,何况宋青书又聪慧过人。
青翼蝠王韦一笑曾误会宋青书是峨眉的人,称赞道:“峨嵋派居然有这等人才,灭绝师太了不起啊。”
张三丰本人也说:第三四代弟子之中,除青书外并无杰出人材。言外之意,宋青书自然算是杰出人才了。
另一方面,金庸对宋青书实际很残忍。
对金庸书中的少侠来说,私窥女人卧室,顶多算是作风不正派,罪责虽然也不轻,但一般来说认个错,挨顿打,断不至死。
华山大弟子令狐冲与淫贼田伯光称兄道弟,嫖宿衡山群芳苑,甚至出手格杀同为正道的青城四秀之一的罗人杰,岳不群给出的处分仅仅是面壁思过。
少林寺弟子虚竹犯了杀戒和色戒,杀死多位高手并和西夏银川公主共度良宵,少林数罪并罚,不过也就是打100大棍。
全真教尹志平贵为龙骑士,获得无数宅男仰慕,真相大白之日,全真子们也都认为尹志平小节有亏,但大节无损,依旧承认他是掌教真人。
相比起他们,宋青书只是偷看,没把生米煮成熟饭(看没看到还不一定),就被师叔发现,要带回武当严惩,宋青书才是真的惨。
但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宋青书杀害莫声谷,是顽冥不化,还是处于自保的本能?换言之,莫声谷追捕宋青书的目的,是把他带回武当受审,还是要就地正法?
书中写到:
陈友谅悠悠闲闲的收起长剑,说道:“宋兄弟,那日深宵之中,你去偷窥峨嵋诸女的卧室,给你七师叔撞见,一路追了你下来,致有石冈比武、以侄弑叔之事。事情已经做下来了,还能回头么?”
宋青书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怒道:“陈友谅,你花言巧语,逼迫于我。那一晚我给莫七叔追上了,敌他不过,我败坏武当派门风,死在他的手下,也就一了百了,谁要你出手相助?我是中了你的诡计,以致身败名裂,难以自拔。”
陈友谅笑道:“很好,很好!莫声谷背上所中这一掌‘震天铁掌’,是你打的,还是我陈友谅打的?那是你武当派的功夫罢?我可不会。”
需要注意,莫声谷被震天铁掌击打的部位是背后,前面说到,莫七的实力很强,绝不会在对战时把后背放给对方,何况宋青书也绝非莫七的对手。
即便宋青书和陈友谅二人合力,莫七也绝不会输,退一步说,即便敌不过,凭莫七的本事,要打要走都是他说了算。
极有可能,是宋青书逃到石岗,被莫七追上,要带宋青书回武当领罪。但宋青书长期养尊处优,自尊心极强,丢不起这个脸,二人说翻了,比斗一番,宋青书被莫七制服,甘愿就死,因为是大侄子,莫七也没有伤他。
这个时候,陈友谅从背后暗算莫七,待到二人比斗之时,又用言语相激,说些私窥女侠卧室之事传出,不但武当上下丢脸,你爹也不会放过你之类的,宋青书本来不怕死,就怕身败同时也名裂,情绪失控之余在背后给了莫七一击。
从张无忌和赵敏等人看到的莫七尸体反应来看,莫七并没有太多伤口,很可能这就是致命一击,惟其如此,陈友谅才能依靠这个要挟宋青书。
三、
莫七死,起初武当四侠误会了张无忌。
这也难怪,莫七留下字条上,写明了“门户有变,亟须清理”,摆明了就是武当内部出了问题,而有能力给莫七造成威胁的,除了师父和他们四个,就只有张无忌。
因为他们提前就有三分疑虑,待看到张无忌和莫七的尸体在一起后,便直接认定了凶手就是小张。
幸亏赵敏机灵,真相很快便水落石出。这时武当四侠的态度在悲愤之余,难掩一层尴尬。
之前处于误会,骂不绝口,什么狗贼,狗鞑子骂了个遍,恨不得手刃五侄子,现在真相大白,凶手是大侄子(亲儿子),武当四侠的态度就很为难了。大侄子,杀,还是不杀?
俞二先说:“真想不到青书……唉,若非咱们亲耳听见,又有谁能够相信?”
宋远桥摆明立场,“让我亲手宰了这畜生”,
张松溪说:“大哥,青书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武当门中人人容他不得。”
但处理的结果,张松溪给出的方案却是,“青书这孩儿多行不义,迟早必遭报应。咱们还是商量大事要紧。”
什么?报应?凭宋青书的本事,能奈何他的人天下还真不多。武当派宋远桥不亲自动手清理门户,几个师叔谁能动手?这让宋远桥的面子往哪搁?以后师兄弟关系怎么处?
况且,以侄弑叔这事太不光彩,传出去使得武当整个门派沦为笑柄,如无意外,武当八成不会对外公布,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了。
在后来的屠狮大会上,即便范遥武功远高于宋青书,还要向张无忌请示,杀还是伤?俞莲舟武功那么高,也得让宋青书先用出杀招,再名正言顺的清理门户。
俞莲舟真是够狠,够冷静。俞莲舟的武功出神入化,宋青书根本抵挡不住。俞二一直在等宋青书使出杀手九阴白骨爪,然后解决他,这样无论是谁,都不能有意见。因为是宋青书要杀俞二在前,即便是宋远桥本人,也不能再说什么!
倘若宋青书有脸,不像那么作死,招摇惹众怒,而是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谁还能真去找他寻仇?
四、
对于杀不杀宋青书,武当内部显然意见不统一。
杀宋青书,会产生一个问题,谁来杀?武当四侠中,宋远桥是宋青书亲爹,下不了手,张松溪机敏过人,自然不会淌这浑水,殷梨亭心肠性子都软,未必下得去手,从后文看,俞莲舟是主张杀的。
但就是俞莲舟,在武当内部没有取得共识的时候,也只能通过宋青书先使出杀招,再反击得手,而不能一上来就要了宋青书的命,这是后话。
放过宋青书,会产生两点问题。
一是无法向张无忌交代。武当四侠误会张无忌的时候,那可是毫不留情,真恨不得手刃逆侄,怎么轮到大侄子,就能放过了?
还不是因为宋远桥活着,而张翠山早死?而张翠山又是因为对不起三哥而自杀。殷素素只是间接害得俞三残废,张五夫妇就搭上了两条命。个中缘由,曲曲折折,张教主这个软耳根虽不会说什么,但日后会不会品过味儿来?
处事不公!就算张无忌真傻,别把他旁边的赵敏也当成傻子。
二是师兄弟之间会产生嫌隙。武当七侠亲如兄弟,莫声谷和张翠山和俞莲舟三人交情尤其好。
莫声谷自不必说,和张翠山情同一体。“莫声谷就是张翠山,张翠山就是莫声谷”。
而早在张翠山殷素素回武当山的时候,就是俞莲舟一路护送,书中明示,俞莲舟平日沉默寡言,有时接连数日可以一句话也不说,但自和张翠山久别重逢之下,欣喜逾常,谈锋也健了起来。他和殷素素相处十余日后,觉她本性其实不坏,坦诚率真,比之名门正派中某些迂腐自大之士,反而更具真性情。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宁可自己性命不在,也要保护师弟一家平安周全。
张翠山,莫声谷,先后去世。张翠山是因为妻子伤了三哥,愧对兄弟,这才自刎。而莫声谷被宋青书所杀,罪名更大,更实锤,就这么算了,心中不芥蒂怕是不可能。
总之,放过宋青书,就等于张翠山白死。张无忌,俞莲舟,未必会善罢甘休,未来的武当内部怕是要嫌隙日生、祸起萧墙。
五、
既然宋青书必须死,就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上,谁来杀?
宋远桥对亲生骨肉下不了手,重任就落在俞莲舟身上。
在武当七侠内部,大概分三个等级。
宋大,俞二是第一级;俞三,张四,张五是第二级;殷六,莫七是第三级。
俞三残废,张五,莫七已去世,张四明显支持宋大,殷六软弱,只有俞莲舟才能当此重任。
因此屠狮大会上,协助张无忌的人是俞二,殷六;而俞二不负众望的基本完成任务:既惩治宋青书,又没有授人以柄,要不是周芷若出手,宋青书立时就要毙命。
但重伤的宋青书回到武当山,俞二也就没有了出手的理由,这个时候,唯一能出手的,就只剩了张三丰本人。
宋青书以侄弑叔,犯下必死之罪,作为武当精神领袖和实际控制人,如果他再护短留青书一命,那是将武当这几十年几百人辛辛苦苦打下的名声做儿戏。张三丰作为掌门人,杀宋青书,即便宋远桥也无话可说。
另外宋青书不死,死的就是宋远桥。这是早在十几年前张翠山之死时就留下的死结。
张三丰杀宋青书,罢宋远桥,立俞莲舟为掌门。客观上救了宋大,同时又安抚了俞莲舟,大家都心服口服。从这个处理手法,也可以看出武当派短短几十年就和几百年的少林齐名,张老道靠的不止是绝顶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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