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步东方没有表情的脸此刻铁青着,他看着张大海布满冻霜似的脸,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虽说是士卒之间的冲突,可步东方不能接受自己“智”字军会有这样的事情,这可是山东军的形象啊。群殴这事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牙?
张大海盯着脚尖,他不太想和眼前这个比他年轻却一身傲气的将领打交道。在他面前他总觉得自己坚实的肩膀会弱下去,尽管他觉得没这个必要。但为了“仁”字军的颜面,他还是无奈地踏进“智”字营来。
“智”字军成为山东军的代表,这让张大海和他的“仁”字军很是不甘。武王征讨商纣时,“仁”字军所向披靡,牛头岭一战,不足万人的“仁”字军大败纣王精锐之师王翰的“飞虎军”六万人马,生擒主帅王翰,张大海的名字和“仁”字军的旗号响彻整个战场,仁字旗就成了胜利之旗。
周的军队临近牧野,商军自当拼死抵抗。申不二率领十万“虎豹骑”,在当阳山和张大海的“仁字军相遇了。
那是一个初秋的晚上,月亮清辉洒遍山岭树林溪流,一切都那么安静,静得却让空气中弥漫着不安。仁字军五千军士跟着先锋官高阳出发了,目标是当阳山左翼,那里是申不二的精锐“虎骑”所在。
高阳自入军就跟随着张大海,大大小小的仗不计其数,对这个心目中“战神”,他真把他当神一样看。他不知道这个人的头脑是如何思考的,索性也就不思考了,所以他把自己的生命毫无保留的交给了他的主帅。黄昏张主帅请他到大帐商量破敌之策,其实也不是商量,就是告诉他该做什么。很快他清楚了,五千人面对三万劲敌,他虽然心里打了一个问号,但随即就否定了自己。主帅从来没有做过不妥的安排,于是他坚定站立,铿然答应出征。当转身离开时,他也没见到主帅抬起头来,像往常那样充满期待和信心,如磐石似的伏在桌上紧紧盯着地形图。
眼前就是对方的大营,灯火明亮,人影走动,看样子还没有想到一把刀子已经伸到喉咙下。就剩不到二百步的距离了,五千人齐声呐喊冲了过去,像是下山的猛虎。可很快高阳感觉一身的凉意,这里竟然是一座空营,三万人竟然像蒸发似的没了踪迹。凭着多年的感觉,他知道主帅这次计划落空,而现在最危急的就是主帅的安慰。很快冷静下来,他知道主帅现在肯定走在前往申不二的另一座大营,可不足三万人怎么对付六万呢?于是,带领队伍迅速向西北直冲而去。
张大海的确带着队伍走向申不二的右营。他打算用高阳牵制左营,自己迅速拿下右营,在一鼓作气拿下左营。他知道这等于把高阳放到虎口,时间关系高阳的生死,所以他力求速战速决。部队轻装前进,很快接近右营。突然前面树林传出鸟的惊叫,张大海顿时惊醒:坏了,对方已有准备。“快速撤回”,命令刚发出去,战鼓声响了起来,申不二的虎豹军从树林的埋伏中杀了出来,把张大海的人马围在中间,只等上下牙一使劲,这支号称不败之师就烟消云散。士兵都是身经百战,处乱不惊,很快收缩为一个圆圈,竭力反击。张大海只能指望拖住时间,好让周的其他军队过来解围。商军不急,一步一步逼近,他们认准了这块到嘴的肥肉跑不掉,就要用气势摧毁他们的斗志,把他们一点一点像蚂蚁一样捻死。
张大海想着死守,但眼前没有一点救兵的迹象;他决定突围,把“仁“字军的血脉保留下去。集中好敢死队,准备出击,商军东南方向却是一阵大乱,机会稍纵即逝,张大海的军队瞬间变作一把尖锐的牛刀朝商军巨大的身体刺去。虎豹骑被突然的里外攻击蒙住了,不知如何应对,张大海和高阳相会了。“主帅,快走”高阳满脸血迹微笑着朝张大海挥手示意,“我来断后,快走。”张大海看着爱将,朝他用力的点点头,迅速杀入商军。高阳回头高喊:弟兄们,仁字军的存亡就在今天了,我们尽力的时候到了!朝着潮水般漫来的虎豹骑迎了上去,就像一把分水剑把商军切开。但很快五千人就被吞没。
张大海站在一处高坡上,远远望着商军的右营,任眼泪肆意的流着。那边传来的锣鼓和欢呼声,像钢针一下一下扎着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仁”字军的旗帜倒下了,山东军的旗帜一夜之间被人撕得粉碎,踩在脚下。可更让他今生都不能原谅自己的是高阳战死。他知道当初决定的时候就是冒险,他觉得自己有机会解救高阳,可他还明白把高阳派去无异于羊入虎口。而这样的抉择让他注定遗憾终生。
这个从八岁开始发誓不再流泪的男子汉扶着一棵树干,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觉得多年的经历加起来也不及今天难过。
八岁那年,父亲张逸之被守备大人请去就没回来。母亲搂着他从早晨等到夕阳落下,却等来父亲手下高昂天叔叔带来的噩耗,父亲已被守备大人当庭斩杀,理由是私通西岐,放走西岐的探子。高叔叔急着带他走,可他抱着母亲的腿死不撒手,他预感到这一走就是没有了父母的孤儿。平时温柔可亲的母亲一时间犹如发怒的母狮,张嘴就咬向他紧抓不放的手。他看着滴血的手,愣愣的,盯着陌生的母亲,来不及再放声哭泣就被高叔叔抱走,屋外马嘶人喊吵成一片。他没有了泪水,母亲那微笑的面容,奔向庭院水井的最后身影成了他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
可那还只是开始,高叔叔把他快速带到自己家就在也没有起来,背后三支没入只剩箭羽的箭簇夺去了他的生命。他的妻子只能怀抱小高阳,领着八岁的他沿路乞讨,忍受白眼与不屑,一路颠沛回到娘家,可一路染上风寒,到家第二前就离开怀中的孩子。因为大海特殊的身份,很快就被一个陌生的人带走。后来他才知道,就是父亲当年放走的西岐探子步涉水。
在步家,他被当做儿子看待。步涉水把一个父亲能做到的都做到了,可张大海就像是冬天的一块石头,怎么都暖不热。一个八岁的孩子,却表现出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神情和思想。步涉水把自己平生所学倾囊传授给张大海。早上,院子还没被阳光唤醒,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开始闪展腾挪,在拳脚呼呼生风中把黎明迎来;晚上,院子被月亮点亮,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刀剑起落里把夜叫醒。
十二年后,那身影里又加了一个更小的身影,六岁的步东方也开始习武。此时张大海已是虎背熊腰的青年。结实的身板,利落的身手。步涉水打心眼里高兴,对张逸之他可以有个交代了,对自己也有个交代,有这样一个儿子兼徒弟的人,他真知足了。
一天早上,练完刀法后,他把张大海叫道面前。“大海,来,把这个木桩劈开。”张大海看了看小腿般高大腿般粗的木桩,没有吸气,一个探身,左手随即落下,木桩应声在原地倒下,分为两半。步涉水点点头,“来,用它试试!”,他指着地上正在悠闲散步的公鸡。张大海迟疑的望了望步涉水,步涉水满脸笑意,示意他开始。张大海明白师傅要看他的刀法,于是突然往前抢了两步,公鸡被人突然惊吓,猛跑两步,张翅往前欲飞,张大海早已举起左手,猛地往下一抖,刀在空中一个漂亮挽花,“刷”的一声,那鸡叫声还没收束,化为两半扑腾着朝前方滑落而去,鸡血张扬一地。步东方刚才还在为大哥刀法叫好,此刻却张着小嘴,傻傻的愣在那儿了。那血淋淋的场景连大海也不由得愣在那儿。步涉水笑着走过来,拍拍张大海的肩膀,“大海,刀法精熟,祝贺你啊!”拉着大海坐在枣树下的凳子上。“不过刀法只是一方面,实际运用又是另一回事,下来我要送你去一个地方,你就会明白忘了刀法的人是怎样用刀的。”张大海知道他不属于这里,尽管步涉水对他犹如亲生的,甚至比对步东方还要好。可他打心里知道这是一种回报,是他爹用生命换来的,他接受多一天就会减少爹的侠义举动;更何况他更觉得对不起步东方,因为他的存在,本该属于东方的一份感情被他插在中间硬生生的抢走,他觉得他就像一个需要怜悯的伤者。最好伤好立刻离开这里。可当这句想了好多次的话从步涉水的口里讲出来,他又觉得自己这个无依无靠的寄人篱下的人这回要真的冷暖自知了。忍着心底伤感,他不敢看步涉水的眼,更不敢看他鬓角偶尔爬出的银丝。他把目光投向门外的大路上,明天他就要踏上去,前方在哪儿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里注定他只是一个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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