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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歌
鸢舰在昏暗宇宙间横亘着,像是许久未动。舰中此刻乐队歌吹此起彼伏,狂欢的人们在筵席间律动与灌酒,却不知这样的盛宴还能持续多久。舱内金碧辉煌,黄金紧贴在每一片墙上,地上棉绒的红毯,绣着帝国的纹样,更是奢侈的象征。水晶灯闪烁着时有时无的辉光,让四周显得更加令人晃眼。中央的一张长桌尤为醒目,紫色的丝绸桌布与烛台相称,似乎稍有不慎就会燃气诡谲的烈火,桌上则是金樽清酒、玉盘珍羞。两侧则顺次排列着十几张座椅,靠垫甚软,以至于不少人深陷其中。
往长桌的尽头望去,则是一位身着华服,风度翩翩的公子。编织着锦缎的袖口和腰间的佩刀与容臭,就已经让他在金制的墙面间更加熠熠生辉,胸上的龙纹,更显其尊贵。但玄仍面上蒙汗,拭去闪却过一抹冷笑,「诸位陛下,鄙人但以大夏之名,望各位尽兴,而后还望各位多担待我国……」话音刚落,他便高举酒爵,将一杯如血的红酒一饮而尽。
座上的宾客忙着欢愉,脸上浮现着慵懒与茫然,对于他的话语也是不置可否,得过且过。闲聊的声响此刻在金壁间回荡,令人听得格外清晰,格外刺耳。
漆黑的控制室里,闪过一道敏捷的身影。在这片阴影下,他迅速将一颗火药包安装在,控制器上。无人驾驶的船舱,覆盖着灰尘的按键和荧幕,已经许久没有人清洁,他此刻一来,便扬起一阵尘埃。所谓的智能航行系统,也就只能为这样的事提供方便了。
在人声鼎沸的掩护下,渺小的一人匆匆乘羽鸢离开鸢舰,飞落回不远大陆上的帝国。
不久后,白昼迸出一点火光,正如玄眼里闪过的一抹微光——为了大夏,这是第一步。
帝都的街道像是凋谢的玫瑰,华丽却失了几分生机与活力。车水马龙的街市看似盛世,殊不知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走上中央宽敞的大理石大道,脚下的每一步都远远比在闭塞的鸢舰中自由与轻快。可这份暂时的快乐并不是整个帝国的——无知的愚民叫嚣着不满,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苦难;有识之士却被迫缄默,描绘着泡影般的文明,一戳即会碎得无影无踪的黄粱一梦。皇上老态龙钟,显然对于政事力不从心,而下放权力的贵族与皇族,又有何人是有心为国——一所谓强国如此,便可窥见其世界亦然。
玄后悔生在这样令人沉默的时代,但若不是这样的浮华的繁荣,他又如何能有这样的意识。他自己也觉得遗憾,深思却发现这是一种悖论。如今的一切成就就他看来,更像是一种对和平即将谢幕警示与叹惋。在对世事的嗟叹中,走向自己的车位,乘上疾虎从星港驶向皇宫。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扰得玄心神不宁,看着窗外的景色流光转影,便更坚定了他希望世界精神复兴的决心。
待到看见眼前一片雕梁画栋和红砖上的琉璃瓦,玄便知道自己已处皇宫。即便自己是外交大臣和亲王,也礼仪性地保持了庄严和肃穆。走了许久,方才至寝宫,皇上抬眼见到他,便欣喜若狂——他能回来,说明计划顺利——既然全权将此事交与玄,自然不必有所担忧。想到这,皇上也正了威严的面色,与其谈论良久。
既然外部的因素大多化作宇宙中的一点微光了,接下来只要整合内外一下便成,「渊」计划,或许能成功——玄相信,人处于深渊中时,才会前所未有地对光明与希望有着强烈的渴求。他不知自己改变这个星球的命运是对是错,不过他明白这么做的后果和意义,也许皇上的支持也是聊发少年狂吧。
玄出宫时,夜色中散落着杂糅的光辉——来自天穹,抑或尘世人心。
渊响
三日后,地球震惶。满载各国帝王的鸢舰的遗骸在大夏的西域被发现——很明显,玄计算的轨迹预估正确。这是大漠里楼兰的探险家在征服一座废墟时发现,当即一惊,不假思索地报告给了都护府。西域都护即使不情愿,但这样一具巨大的残骸,还是派遣救助队去调查。经过确认,发现其中竟是一座豪华的私人空中宴厅,以及二十几位烧焦的尸体,正式失踪多日的帝王们。都护亲自勘查拍照并取样后,用电屏传送给了圣京皇宫,皇宫第一时间即发布了玄策划好的说辞。当时他要求皇上召集诸帝王密议地球联邦是否成立,但皇上不解为何不公开。此刻他明白了——民众只会考虑新闻本身,而往往不会在意其内因,这样一来,可做文章的地方便多了。
「今西域楼兰大漠间,寻得一鸢舰巨骸,其乘客凡二十,皆为诸国帝王。舰内极尽奢侈,有酒爵、佳肴残屑等散于正厅,盖帝国群宴也。事前其人既失踪数日,今此事生,故臆断欲休憩而为乐此处,以忘忧也。遗物尽既运归其乡,舰身拟作文物馆以志之。斯惟可以大夏之名,诚表遗憾,诚悼哀丧。」
此事一出,这些本浑浑噩噩的国民霎时像是狗嗅到了食物,雀跃了起来。对于其逝去的世界将近半数的帝王是不闻不问,更多的反而在于制造舆论和向政府施压。他们有了新的谈资自然高兴,于是在网路上也大肆宣传自己的见解,各国官方媒体已经瘫痪,人民看到的唯有大夏第一时间发布的那篇公告。论坛上众多的说辞云云,如一篇篇精彩绝伦的小说在世间传播——如此详细,如此引人入胜,反到让人对其真假满不在乎。
仍然有些尚存理智的的人,发现这些国家的帝王都是反对地球联邦成立的,但其言论毫无新意,所以在激烈的讨论中根本无人知晓——以及网路的创造者大夏,也会将所有类似的言论屏蔽在输入框中,所以正确的方向泯灭在世俗的吵闹里。玄的计划本就如此,可借助的,还是他最痛恨的市民心理。不过他已漠然,毕竟为了帝国乃至世界的他所崇尚的精神,「渊」计划的中心本就玩弄人心,以至让当今的世界损失惨重,才能用足够的代价让人们尝试改变。
各国政府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对大夏帝国提出了无数质询,但面对此,由于其宴会的保密性,「无可奉告」或「暂时不知道」成为了万能的答复。
在如此混乱与激进的讨论下,关于地球联邦成立与否的投票仍然如期举行。但由于这次事件的影响,关于会议的安保级别加强了数倍,甚至各国媒体采访也限制在了最少的人数。直播被取消,虽然全程录影,但影片仍然在结束二十四小时才发布。玄明白就算让民众进入监督投票也无妨,但很显然余下的帝王们并不这样想——其中不乏在国民的强烈要求或者首相的「建议」下才勉强来的。
映画中,大夏帝都的世界会议厅庄严雄伟,宏大的空间中俨然围着五十个象征世界各个帝国的座位,以及七个现行地区联盟主席的席位。圆形的巨大会议桌庄严醒目,殷红的胡桃木和其上别具一格的猛虎雕刻更显其艺术性。桌布深蓝,象征海洋的宽宏与伟大;座椅则用紫檀制成,象征土地的深厚与殷实。圆桌上方,恢宏的水晶灯炫彩夺目,富丽而不失灵动,每一点水晶都似乎将融化,晶莹地淌到地下。四周则是各国的国旗,色彩鲜明艳丽,正的则是大夏龙旗和王座,甚是华丽。
当各国皇帝和联盟主席们纷纷入场,却可见其大部分面色忧郁昏沉,若是多日未眠,本就苍老的面容上翕张的皱纹,油腻而臃肿。反观年少者则有些胆怯,稚嫩的面容看上去就像机械的傀儡。相互无意义的寒暄后,大夏的皇帝面无表情地入场,沉默地坐在了主座上——沉重的衣摆和金丝缝制的龙袍,以及头顶上的礼冠,已经让其在走路时仍有些喘息。玄作为外交大臣紧随其后,时不时搀扶着自己的帝王,显然还是很紧张。
「今世界安宁,歌舞升平,是联世界为一体之时机也。在下欲以七大联盟合为一心,定名曰『地球联邦』,诸位意下如何?」
经过几个小时的平和讨论,皇帝与主席们终于从无意义的闲聊中抽离,将讨论的结果向召集他们来开会的人报告。整理完各国的意见后,玄即刻宣布结果。
「回禀大夏皇帝,帝国君王一致同意联邦建立,而九洲联盟、极冬联盟、圣十字联盟、清真联盟、草原联盟、风鹰联盟、哥伦比亚联盟者,亦全票通过议案。」
「善!从今日始,四海为一家,八方处一室,千里结一盟,以祝世界之帝国繁荣,民生昌盛,曰『地球联邦』!」
其后恭祝各国兴盛的言辞浮夸盛大,令玄十分反感,但重大外交场合,谁又不希望听见华美的阿谀。
终于大夏在作出极大的让步,以及之前拉下面子召诸国皇帝行宴刺杀所进行的冒险后,建立「联邦」,并顺理成章当上盟主。
从来没有自诩最强的国家,可以平衡世界复杂的利益关系;也没有弱小国家的倾覆,不会惊动世界的波澜——人们了解到的,往往只是将一件事与自己的认知匹配到相对的信息——片面的,且是不完全的。
所以说,这一时机,这一刻的帝王们的认识,这一个帝王们的抉择——来之不易。「渊」,也仅差最后一步,也是最危险,最不可控的一步了。
渊惜
数年后,一颗龙息炸弹,在清真区的某块区域爆炸。巨大的蘑菇云和气浪将方圆千里夷为平地,极高的温度和亮度巨大的光亮令人远远观望的人惶恐。荒漠中的城市本就渺小,在这样的摧残下更是让一切归于尘土——房屋地基的毁坏让地面倾颓下陷,让最后称不上遗迹的废墟——几截焦黑的大理石和遍地的废铁钢筋也淹没在了无情的黄沙黄沙下。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云霄,也惊醒了结盟后日益无为的各个帝国。
「渊」的最终一步,还是在玄与诸王诸权贵,以及陛下讨论后实施了。这最后一步,就是在保持大夏领导地位的情况下,使世界时常爆发区域性的战争,大夏本身即使不参加,也可以让民众有危机意识。一旦出现意外,使战争进行到不可控的地步,「地球联邦」也可以参与调解——不错,原来相对独立平稳的七大联盟才是保持世界和平的根本因素,联邦的成立仅仅是为了制造战争以及化解战争——毕竟大夏是盟主。
玄对于自己个人崇尚的精神复兴计划无疑是信任的,在有能力的情况下,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把它付诸实践。这样疯狂的选择,即使玄对自己的极度认可,也是对计划可行性的绝对信任——他不得不对世界上的四十亿人负责。尽管他对于因为计划而失去生命的人感到极其惋惜与悲怆,面对死亡时也常常发自内心地涕泗横流,但他始终认为他们是光荣的——只不过是以牺牲者的形式光荣而已。他觉得为计划牺牲的人,总是少数,但为了生者不苟活,死者不枉死,这些遗憾,只是对于所得的必要割舍而已。
实际上在从出宫策划对于当时各国帝王的谋杀时,他就身处樊笼,看穿了市井小民的空虚,也正是此时,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温柔乡里碌碌一生,总为琐事操心,终归是无意义的。
这场龙息炸弹危机是否能顺利解决,是验证计划最关键的时候,玄亲自来到世界会议厅,参加此次事件的讨论。这次大夏帝国的言辞斟酌而谨慎,因为战争是无法被准确预料的,玄不谙人性的贪婪,故而第一次很保守,区域也选的尽量与大夏无法联系。其实战争发生的原因很简单,清真联盟本来是团结性很强的宗教性联盟,内部国家有高度统一性和几乎相同的文化,相互背叛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可是一旦废除联盟,外部世界繁杂多样的文化和无所不在的商业机会将各位清心寡欲的清真帝王潜藏在心底的俗欲完全激发出来,短时间的放任,对长期处于保守状态下的理智与自律有着毁灭性的影响。为此,一个清真帝国接受了大夏非必要性和非宗教性商品的贸易请求,引得另一仍然完全清真的国家的愤怒和鄙视,其帝王在一时冲动下不顾议会反对按下了龙息炸弹的发射按钮才造成了战争。
交流会上,帝王们或惶恐,或神情涣散,目光游离在钟席之间——短短几年,又有些生面孔了。大夏身为盟主特意省略了开战原因分析,直接表明自己已派军队维和,既展现见义勇为的大国盟主风范,也能双方布军延长战事。经过大夏皇帝动人的反战演讲后,各国皇帝热泪盈眶,像是容易受到刺激孩子,一时感动,有能力的国家纷纷同意了维和部队的派遣。手起笔落,黑色的墨水在泛黄的协议纸上十分突兀,但依然未能促使皇帝们将其内容概览一便。而后盖上的红色指印,更让这份协议讽刺可笑——稍有自主思考能力的人,便能看出其中要求向双方国家派兵的破绽——甚至连交战双国皇帝也没看出来。
看到这一幕,玄的悬着心终于彻底落下,也看透了这些随风向所趋,毫无理性的帝王们。上行下效,也许付出再多的牺牲,「渊」也有其绝对正面的意义。
此后,世界的中小规模战争此起彼伏,大夏帝国也赚取了很多名望与利益。如玄所愿,虽然世界网路论坛依然乌烟瘴气,但是真正有意义且正确的论题与文章如雨后春笋,且大多引人深思,而非像几年前的石沉大海。许多人有过上了居无定宿的窘迫生活,这也许是换取精神世界升华的代价吧。
站在帝都的鼓楼上,玄俯瞰烟雨朦胧的城市——笑了,同时眼上蒙着莫名油然的泪水。
他不知多久没穿过龙纹衣以及佩过饰品了。现在他喜欢羽扇纶巾,装作一般文人,在新环境下的帝都穿梭,听着新鲜的民间作品以及「久违」的民生疾苦,缓缓点头,后悄然消失。他明白自己干过最疯狂的事就是刺杀帝王宴会鸢舰,却从没上过战场,不知当他上了战场,会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遗唱
子弹在宫墙间穿梭,琉璃瓦与红砖在炮火前不堪一击。飞鸢战斗舰在居民区随意抛撒炸弹,漫天的硝烟和令人癫狂的爆炸声无处不在。老人与妇孺在残垣间哭喊求救,撕心裂肺的绝望早就击垮了人民的信心,救援舰早已被征用为战舰,也就是灾民们知道自己不可能生还了。昔日言笑晏晏的佳人们如今血肉模糊,闹市已然天翻地覆,皇宫也难以幸免,玄正在极速逃窜在杀声中……
幸而龙息炸弹在之前的战斗中早已耗尽,否则玄不可能有机会逃离。面对血腥弥漫的帝都,他不忍,也不敢再看,看到今日的帝都,他彻底后悔之前的追求和所作所为,可时间无法重置,他只得自作自受。
可他仍然有后手。星港虽然已经被攻破,但仍有尚可使用的羽鸢小舰。他以以前看来严重违规极为危险的速度逃向黑夜中那一圆银白——月球。
白色的月壤在漆黑的宇宙中显得晃眼,却也能更清晰地影响感情与人心,逃避的人最怕自己不想看到的,本应近大远小的景象如今反而更加清晰——不过在心里演绎而已。保护罩内一所整洁的别墅孤独地立在一座陨石坑内,被旁边一棵桂树陪伴,显得格外孤寂而凄凉,但何尝不能看作一种自恃清高。这项秘密的工程,他甚至没有向皇上报告。
也许哪天他下榻或起床时,看见的会是支离破碎的地球或「地球联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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