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桥

父亲的桥

        你说，你越来越不想开口说话了，因为，愿意停下脚步听别人说话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我理解，其实我亦有同感。科技的进步让人们沟通交流工具越来越便捷，之后，人与人却越来越难以互相理解了。因为所有的人都忙着赶路，被生存赶着，被周围的人流赶着，被自己的欲望赶着，总之是要赶路，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去看一眼身边的人和自己的内心，更别说会心的交谈了。我不知道他们究竟要赶往何处。我想，他们自己多半也不知道吧。有时候，我甚至希望时间能停下来，让匆匆的人们能暂时歇一歇，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想起我小的时候藏在爸爸的书房里偷看他的书看到的一段话： 如果有一座桥，从我的心里一直通到你的心里，又从你的心里通到我的心里，那该多好啊！世上有这座桥吗？如果你和我都有迫切需要这座桥的愿望，这桥其实也就存在了。 那是一本破旧的书，书页泛黄，没有封皮也没有名字，谁说的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当时把这段话记在了我日记本的扉页上，还时常当做宝贝似的拿出来看看。因为我觉得这人正好说出了我心里想说的话。就是从那以后，我心里就有了一座桥。

       当然，不只是这座桥，我那时还从父亲的书房里偷走了一些别的。 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你说我，别人那叫天真，你可是无邪啊。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你当时一定是看见了我心里的这座桥。而其他的人，他们都看不见。那时候的我的确是太寂寞了，于是就在夜晚的时候一个人对着星空大声唱起歌来，我卯足了劲儿刚唱了一嗓子，人群中的你一下就听到了。可能你也是寂寞的吧，所以你一眼就看进了我的骨子里。然后跟随你的目光来处，我一下看见了另一个心里也有座桥的人。我简直乐开了花儿。

       那以后我们就常来常往了。有了这座桥，你来，我去，我们从桥上走过，一年四季，风雨无阻。 很长一段时间里，在你那里，我的名字变成了无邪。你是不知道啊，每次听到你笑呵呵地叫我无邪姑娘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么开心！时至今日，一想到你充满笑意的叫我无邪姑娘的样子我依然为之动容，一如你第一次这么叫我的时候同样的感动。我觉得这样的感动会一直伴随着我，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天。

       我一直都是一个驮桥行走的人。这些年来我不断把我心里的桥递给到我身边的所有人，亲友，邻居；同学，同事；上司，客户，房东；爱人，朋友，陌生人。可是很少遇到有人愿意用双手接住我的桥把它搭起来。他们都太忙了，忙于赶路，去追赶他们认为有价值的事物。大部分人甚至没有时间瞥一眼我递过去的桥；偶尔也有人看见了，但他们在心里笑话我说：这傻瓜，不赶紧赶路，还搭桥呢。然后继续赶他们的路。 也有过一些人，他们开始挺想停下来跟我搭起这座桥的，因为他们觉得有这座桥的日子其实也不错，可是他们的同伴一叫，他们就丢下我的桥继续跟他们赶路去了。

       总是一个人驮着桥行走是很累的，幸好，我遇到了你。有时候，你也会偶尔劝我跟他们一样赶一些路，这多半是在我们面包不多的时候。我们都是爱唱歌的孩子，所以一向吃的很少。我们常常唱歌，这就占去了我们大部分的时间，不需要不停的匆匆赶往某处。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跟你一样，父亲也常常这么提醒着我，他也怕饿着我。 所以，我也曾一次次的尝试过去跟上那些匆匆赶路的人们，像他们一样赶一段路。 但结果总是很糟糕。 每次我都败下阵来，因为驮着桥行走的我根本无法跟上他们的脚步。也难怪，他们是一群急于赶路并不需要桥的人，怎么能容忍一个驮着一座桥的人与他们同行呢？！而我又偏偏不肯丢弃我的桥。

        就这样，由于不能丢弃我的桥，我一次次地不断与那些在他们看来求之不得的大好机会擦肩而过，以至于曾经对我抱有希望的父亲也对我失了信心。 如今我的兄弟姐妹们一个个都衣着光鲜，人前走过有板有眼有模有样，只有我，一年又一年，依然还是灰头土脸、布衣素颜。我能明显感觉到父亲的失望。 不是我固执，实在是我也拿自己没办法啊。几十年了，桥已经深深长进了我的心里，桥即是心，心即是桥。如果一定要拿掉桥，就等于拿掉了我的心啊。 你说，一个人若是没有了心，还怎么活在这个世上呢？这个道理，别人不明白，修了一辈子桥的我的父亲，他怎么能也不明白呢？他其实最应该知道我心里的感受啊！

       我心里觉得委屈，差点没忍住准备跟父亲坦白当年在他的书房里偷桥的事情。 就这样，如你所看到的，我还是依然固守着这座年少时从父亲书房里偷来的桥继续行走。我也只能这样。直到有一天，已经年过七十的父亲突然专程来看我。临走之前，父亲拿出一个布包交给我，告诉我说里面的东西是留给我的，他说让我收好，等他走了我再慢慢看。

       送走父亲，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他交给我的布包。你能想到里面会是什么吗？你肯定想不到，我也想不到。一层层打开外面包着的粗布之后我愣住了：布包里面，赫然躺着两册书。一本，是父亲退休之后花了好几年时间新修成的家谱；另外的是一本泛着黄没有封皮的有些残破的旧书，正是当年我在父亲书房里偷看过的那本写着心里有座桥的没有名字的书。 你是了解我的，你一定可以想象到我那时有多么开心。

       是的，我快乐极了，我所有的委屈、所有经历过的苦难都在那一刻里消解了，无影无踪了。仿佛阳光突然穿墙而入，我瞬间感觉自己租住的小屋里，蓬荜生辉。

        谨以此文：

        献给我的父亲

        献给我的朋友

        献给你

                                                                                                                                                                                                                     舒僮

                                                                                                                                                                         2018年1月13日于宋庄-零点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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