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倔强的吊崖(四)

倔强的吊崖(四)

作者: 崔廷伟 | 来源:发表于2018-02-07 22:39 被阅读13次

    迁坟这天,魏子民鸡叫头遍就摸索着起床了。他带好祭品、奠酒、香纸,还特意带着火药和铁炮,他打算在吊崖的老坟里放三声铁炮。带齐了这些,他爬上了向阳山,朝吊崖前进。

    当他登上向阳山山顶,一轮红日正从东方连绵起伏的群山中升起,先是点燃了山天相接处的朦朦云层,然后彩霞中露出一颗火球,映红了魏子民千沟万壑的脸。魏子民喘着气,放眼望去,心中萌生了一股豪情。这一生,他曾无数次登临向阳山顶,但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他当时的心情我们是无法揣摩的,也许会有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魏子民,一个一辈子和黄土地打交道的农民,怎么也不会晓得,一千多面前,有一位诗人曾也有过他此时的感受,并吟出千古名句来。而他嘴里最终蹦出来的是:“俺一定要在老坟头把这三声铁炮放响喽!”

    魏子民年近七旬,争了一辈子的气,如今到了“从心所欲”的年龄却依然咽不下一口窝囊气,咽不下就得争,他倔着呢!

    以前上坟烧纸是逢年过清明节才去的,那时村里人提着祭品,有饺子、酥鸡、肉丸子、黄面馍馍、油馍馍、各色水果、点心等,应有尽有,再加上奠酒、香纸、花炮等,相跟着爬上向阳山,下了清沟渠,绕道到吊崖北坡,再爬上吊崖。多少个日子,多少双脚,硬是踩出一条路来。这一个来回往往就得四五个时辰,但农村人重视祭祖,几乎每次都是全家总动员。那时候魏子民总是带着几个女儿一起去,每次雪梅是一定要去的,因为建斌每一回都去。

    “虽然今天不是过年,也不是清明,但今天必须去!”魏子民这样想着,“而且今天俺还要放三声铁炮呢!俺要给他老李家看呢!俺这老坟就是不迁呢!”

    魏子民站在向阳山顶,向着吊崖东南角望去,只见草木纵横,掩映着他们家的坟茔。吊崖正当中,树林不见了,新翻出来的黄土裸露在外头,十几台机器在晨曦中隐约可见。魏子民起身了,开始走下坡路了,路旁的打碗碗花开出小喇叭状的花朵,不时的有蜜蜂和蝴蝶飞过。

    这个时候,村子里也热闹起来了。建斌找了川道里最有名的吹鼓手班子,刚走进村口就吹打起来了。嘹亮的唢呐声响遍了村头村尾,家家户户硷畔上都站满了人,除了魏子民家,每家每户俭畔上都放着棺材,大都不止一口,有大的,有小的;有上好的松木的,也有简易的柳木的;有雕龙刻凤的,也有朴实无华的。不管是怎么样的棺材头上都挽着红绸。乡亲们脸上洋溢着笑容,原来这迁坟不是丧事却是喜事!

    随着吹鼓手的一声长号,三声炮响,全村想起了鞭炮声,一时声震九天。响毕,空气中升腾起浓烈的烟雾;麻雀吓得从一棵树飞向另一棵书,从这道崖飞到那道崖。忽然听到几声清脆的鼓声,紧接着沉而缓的唢呐声、钹声、铙声、锣声一起响起,声音哀伤而绵长,吹吹打打,扣人心弦,催人泪下。此时再瞧各家各户硷畔上,小辈成年男丁扛着魂幡在前头引路,身强力壮的中青年抬着棺材,妇女和孩子们扛着铁锨、撅头,拿着祭品、香纸、烟花炮仗尾随其后。其情其景,盛况空前。他们当中有的人头上披着白纱,腰里系着麻绳;有的只胳膊上挽着白纱;鞋尖儿上都蒙着白纱。于是,远远望去一片素缟,浩浩荡荡地爬上了向阳山。

    70年前的那一场瘟疫,死了半村人,那些可怜的灵魂在当年都是被悄悄地送上吊崖的,大多是用席子一裹,就进了黄土,很少棺椁的;有的甚至遮面的纱布都没有就被黄土掩了面;碑刻就更没有了。后来经济条件好了,就有立了碑的,把孝子贤孙的名字都刻上去。但因时隔多年,坟茔众多,竟也分不清死者安葬的具体位置,于是魏家的墓碑立在李家死者的坟头,二狗子家的祭台放在三愣子家死者的墓前,这样的事也是有的,但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70年后的今天,乡亲们要让自己的祖先风风光光地送回祖坟。

    迁坟队伍中年龄最长的是建斌的爷爷李德厚,93岁的李德厚几年前被查出胃癌,切了一半胃,自此多餐少食,身体逐渐瘦弱。近两年来瘦得皮包骨头,渐渐不再出门,意识时而清楚时而糊涂。可今天早上却出奇的精神,非要跟着去吊崖迁坟,任谁劝阻都不行,他对着建斌的父亲、自己的儿子李明礼说:“今天就是把我装进这棺材里抬也一定要把俺抬上吊崖!”

    魏子民,坐在吊崖东南角的老坟里抽着旱烟,眼巴巴地望着向阳山顶,他要看着乡亲们都到了向阳山顶,然后在老坟头放三声铁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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