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之夜的偷书事件】
“吴中，你晓得吧。咱小学下个星期就要拆迁罗。”付一吃着天宝的方便面，一边抖动方便面的佐料，一边若有所思得对我说道。傍晚放学的时候，他找到了我和萧河。
“听我姐说下学期，咱可能就要去别的小学念书了。”
付一的姐姐付零当是我们塘池小学五年级在校生，全年级公认的学霸，奥赛拿了全县一等奖。老师重点保护的对象，也是校长老王老师挂在嘴边的，那个最接近大学生的小学生。
她的话，我相信。
况且，平时班级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只等学校由老王老师或者哪个老师公布下来，通知带给每个家长。
我叫吴中，我和付一，萧河是塘池中学四年级一班成绩还不错的学生。是经过了小学四年洗礼，有过共同考试作战经验的队友。
“那就换个学校呗，哪上学不都一样”，萧河倒是一脸无所谓。
“怎么会一样呢，以后咱上学可都得骑自行车了，你看吴中吧，连自行车都学不会，这个暑假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付一回答萧河。
“难不成，让你妈每天接送啊。”
“那不能。”我马上反驳，但尴尬，没办法，自行车呢，一直没时间去学，尽管骨子里面我认为学车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需要的只是花费时间，但每个暑假被繁重的学习任务压在身上，平时又得上课下课，很难抽出时间去学车。
“这不是暑假还没开始嘛”，我这样回答付一。
老王老师这个时候骑着凤凰大巴从我们仨面前路过，问了句，你几个怎么还不回去？天都快黑了。
付一激灵，“王老师，我们还在讨论白天的数学题，就是那道需要设未知数x的应用题。”
老王老师点了点头，“哦，那道题目啊，有一点超纲，你们现在理解不了也没关系。或者我给你仨再讲一遍，其实吧...”
老王老师还没说完，付一抢着接道，“不用了，王老师，您先回去吧，我们仨的实力你是相信的吧，再说，我们也想靠自己搞定这些难题。是吧，吴中。”
“嗯嗯嗯”，我低着头，点了点头。
老王老师也不在意，”弄完了，早点回去，家里都等着。“
”知道了，王老师。“付一回答。
”付一，怎么又说谎骗老王老师，咱什么讨论数学题了啊。“待老王老师走后不久，我不满的对着付一问道。
”哎，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找你俩过来，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付一没管我的质问。
”什么事啊？付一“，我也想知道到底干嘛？
”看那边。“付一抬起了手指。
我和萧河顺着付一手指的方向，那是校长办公室，灯火已经关闭，夕阳刚刚落幕，迟到的月光似乎马上就要将夕阳的光亮夺走，更别谈没有灯火的教学楼。
”不是那里，是那里。“付一把手指直挺挺的指着那边。
我这才发现，原来付一所指的，是校长办公室旁边的图书馆。
‘怎么了？’我问出了我想问的问题。
”期末考试结束后，这里就拆迁了。“
”然后呢？“
”拆迁后这里的书就全没了，全部得交公了。“
”再然后呢?“
”你傻啊，交公之后，我们再想看书就看不到了啊。“
付一急躁了起来。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还是一头雾水。
”我们得去拿点回家看。“一直没说话的萧河终于开了口。
“是吧，一起拿点回家看。”付一满意地看着萧河，显然萧河知道他的心思。
“什么拿啊，这是偷吧。”我在旁质问。
“全校学生都知道，现在图书馆每天都不锁门，就是空荡荡的，反正咱们去拿几本也人知道。”
”偷东西这事不好。我怕我妈打我。“和付一相比，我显得极不情愿。
“不拿白不拿，等到学校拆了，这些书要不就交公了，要不变成废纸卖了。”
”万一被老王老师知道了怎么办?“
”知道就知道啊，这些书本来就是给我们看的，老王老师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再说，是咱们仨啊。“
”那要是被同学举报了怎么办？比如王小伟，你俩最近不又杠上了嘛。“
付一终于有些不耐烦，”算了，吴中，你胆子也太小了，胆小鬼了啊，你不去我和萧河去“
”萧河为什么就一定愿意去?“我也有些火大。
‘行了，老规矩，投票，三局两胜”。付一说道。
仿佛哪里不太对，又仿佛没有任何错误，我们还是按照老规矩，投票制，并且这次把难题交给了萧河。
萧河沉默了很久，我甚至抬了抬头，望着天空，月至中旬，格外明亮。
月光照在地上，似乎能把下面的所有物体都看的仔仔细细。
“去吧。”萧河说.“出事一起抗。”
我们一生中不得不经历着一件事情，或者说一个动作，或者更简单的说是一个字，
＂偷。＂
《广韵》里说，偷，盗也。
一个人偷什么，往往比如何去偷更重要。
更小的时候，我还没上学，我最好的朋友叫做雷念锋，有一天睡觉时候，我妈就突然间对我说，吴中你以后再也不要跟雷念锋在一起玩了，被我看到，我就罚你站一下午。
我问我妈为甚。
我妈说，雷念锋偷了隔壁张婶家的鸡蛋，小孩子家，手脚不干净。万一你偷别人家的东西，打断我的腿。
我接受了我妈的建议。
十年后，雷念锋因为打架斗殴，被关在监狱，一年零半个月。
我妈打电话跟我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极度自负，她说你看我小时候对你教育的好吧，你妈我虽然没念过书，但是大道理还是懂得比其他人多。
我说妈你真好，你是教育家，但是你不知道的是，我也偷过东西。
我妈立刻语气严厉起来，你小兔崽子偷过啥了？
我说，偷过书。
我妈气急败坏，甩掉她的诺基亚。
穿过月光，走到学校图书馆门口，每一步都格外小心，唯恐听到一声猫叫或者蝉鸣。
图书馆没有上锁，全校的学生都知道。
满屋子书架上摆满各式各样书籍，有能够看懂的，有看不懂的。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付一是对的。
因为，对我，对他来说，书的诱惑太大。
成长过程，会遇到各种不同的诱惑。
网吧是诱惑，早恋是诱惑，游戏是诱惑，甚至贫穷下的那些现在看来微不足道的利益也是诱惑。
和这些诱惑相比。
摆在我们三个面前更直接的诱惑是图书馆那数之不尽的书籍。
以及书里头的那些东西。
“这么多书，怎么拿啊？”我问他俩。
“回家让我爸拿扁担挑？”付一说。
“不行不行，我妈打不死我。”
“那咋办？”付一问我。
“一人拿几本，回去看完，看完拿回来换。”萧河综合我和付一的意见。
其实我发现了，根本没法偷，图书馆这么多书，偷上个三天三夜也偷不完。
大家心知肚明，这么多书，又怎么是能够被偷完的呢？
于是从书架上，选了几本最喜欢的书带走。
约定在不影响学习的基础上，以最快时间还回来。
我选了五本，《三国演义》，《忽必烈传奇》，《唐诗三百诗》《古代数学之迷》，《NBA故事选》以及在书架不显眼的角落了淘到了一本破旧的《射雕英雄传》，后来我怀疑这本书是哪位老师留下来的，图书馆里怎么会有这种书呢。
做贼的人心虚，怕怕。
所以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我们还是小心翼翼，胆战心惊。
月光仿佛和我们有仇，格外亮眼，满月当头一棒。
付一拿的最多，抱着一大叠出来，两只手抱不过来，让我帮他托着，我看到上面有一本《奥数数学精选》，老厚老厚。
萧河就挑了三本，最上面一本，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围棋棋谱大全》。
“这些书看完后，我马上放回图书馆。”付一。
“嗯，等我看完，我也送过来。我记得我的书都是在角落那边拿到的”我也笃定自己不是偷书，只是借着阅读。
“萧河，你呢？”付一问道。
“我的书最少，读的最快，还的当然也最快啦。”
月亮悄悄钻进去一会，我仨终于结束一天的偷书历程，各自带着沉重回到家中。
许久之后我还是想不通，明明可以直接在图书馆里看，为什么偏偏非要拿到家中，并且拿到家中我的五本书，只认真读了三本。
可能就是所谓的，妻不如妾，妻不如偷吧。
中国古代一直都有一个传统，叫做抓周，据说一周岁的孩子会被安排在一个桌子上面，摆着印章、书、钱、玩具。
印章代表着权，书代表学识，钱就俗了点，就代表它本身。
倘若孩子抓到钱，父母尽管眉头紧锁，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想，我们当时，如果硬是要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妨就叫做抓书吧。
我自己偷拿的书，其实并没有按照承诺，读完之后就还到图书馆，而是藏在家中，直到现在。
一是五本书到现在还有一本翻都没翻。
二是如付一所说，我们塘池小学在那个暑假就拆掉了。
秋季开学后，我们去了新的学校，遇到新的老师，踏上新的征程。
图书馆早已经被改成了纺织加工厂，草木渐盛。
工人代替了学生，草木渐盛代替了每个秋季开学的校园拔草比赛。
图书馆里面书籍，我又回去走了躺，人去楼空，书早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可能是运到其他小学了，可能是当作废纸卖了。
也可能早已烧成灰烬。
灰烬当然不能再次燃烧。
可那些曾经的回忆，倘若碰到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随时随刻都会被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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