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刚到，木棉树的枝头就开始躁动起来。妖艳而肥硕的花朵，它正用无形的张力诉说着悲喜和无常，命运与人生。
去年的这个时节，武汉还带有料峭的春寒。在华师考完两科之后，我万念俱灰。我没有考到想要的分数。起跑的枪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起，风中裹挟着子弹的硝烟味，一波波冲刺的吼叫掩盖了钉鞋与跑道摩擦出的咯吱声响。同学们仰着头看自己的成绩，有潸然，有欢笑。我脱下钉鞋，拖着麻木的大腿靠在那棵干枯的木棉树下，让正午的太阳将我的眼睛刺透。那时，我是那么恨太阳！恨它高高地挂在我的头上！
失落地回到酒店，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我的头脑早已一片空白。从东湖的大桥穿过时，雨后的湖面水汽磅礴，烟雾笼罩着整个被雨水洗刷后的繁华城市。我看不清那些云里雾里的高楼，望不见遥远的地平线。我的梦想也开始模糊了起来。那晚午夜时分，我在楼顶俯瞰整个城市的灯火。楼下的来来往往川流不息都在张显着大城市快节奏的生活，五光十色的光影里有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忧伤。这个陌生的城市让我想哭，有那么一刻，我好想纵身一跃，像一只蝴蝶一样永远地消失在迷茫的夜色中。
第二天在湖北大学考试时，当最后一个铅球出手落地后，我就已经知道，我考不上中北大学了。那天的温度开始陡升，整个校园里鳞次栉比的香樟树都得意洋洋地抖动着闪闪发光的叶子。田径场上长跑的吼声悲泣而壮烈，但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考场外的一双双眼睛已经疲惫，明亮的阳光下一切都显得有些刺眼。我看着他们笑，我看着他们哭，看着满地横尸的塑料袋一句话也说不出。
列车在江汉平原上飞驰，我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高速两旁千篇一律的黄杨树，和玻璃中那个若隐若现的表情落寞的我。曾经的我固执地以为，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自己的人生轨迹会一成不变地跟着理想路线走。但有一个令人憎恶的词叫事与愿违，它突然跳出来，让我猝不及防。全世界都好像离我而去，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回去的理由。汽车和我一起向黑暗中渐渐驶去。
四月的高山还笼罩着严寒，草木都带着嫩黄的叶子在风中瑟瑟发抖。我逃离出了校园，穿过学校旁大片大片的梨园去了姐姐家。那些不高不矮的梨树生着比钱币大一点儿的嫩黄色叶片，比蝉翼都还单薄。整齐的梨树之间，油菜花在枝末开放，已显稀疏。苍翠的大蒜摆着稠密的头发，播种的泥土里，还散发着肥料的气息。还显幼稚的侄子侄女在刚播种的地里追逐乱踩，咯咯笑声在树荫里余响。黄昏时候，我坐在家门口，什么也不想。草木在夕阳灿烂的余晖里沉沉地呼吸，而我的影子，拉得比一生都还要长……
一年后的今天，我已经熟悉了这个叫月港的城市。穿过两旁开满木棉花的街道，穿过时隐时现的悲喜和无常，一朵木棉花啪唧一声砸在了我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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